陕西古道 | 寻觅盐马古道（上）

寻觅盐马古道（上）

文/图郭少言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盐马古道李生程摄影

我们寻找的是以陕北定边为中心，辐射陕、甘、宁、蒙四省的盐马古道，它不是一条明确的路线，而是一个古老的交通网络。一些路段，发展演变为现在的国道307（青银线）与国道210（包茂线）。一些路段已经废弃，断断续续地隐没在沙漠、荒草之中。“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寻找盐马古道的过程，是对这句话的生动验证。现代修筑国道之前，这些道路几乎都是马帮、驼队、脚夫长年踩踏形成。由于地理的、战乱的、政治的变动，路线不断更改，飘忽不定，时而沿边墙而行，时而深入沙漠，时而循迹草原。陕、甘、宁、蒙四省的商贸往来、人口迁徙，创造了这些道路，使它们连接成网、四通八达，同时人们的活动与时代的变迁也深深地依存于这些道路，路上的跋涉、对家的期待成为陕甘宁蒙人们的生活方式。走西口，谈恋爱，经商，参军，逃荒……都是发生在路上的故事。无论是明朝边患危急的时代，清代满蒙一家商贸繁荣，清末民国战乱丛生，及至1949年后切断自由贸易链条，荒年的人口谋生流动，这些道路从来都没有中断过。那些古老的脚印与车辙、繁荣与衰落、执着地坚守、顽强地求生……犹如声声驼铃，消逝在历史的深处。同时，它也连接着现在与未来。当我们驱车行驶在国道307、国道210、青银高速、包茂高速的时候，我们也正踏着历史的脊梁前行。笔者于2013年8月的盛夏走访了陕北盐马古道，所见所记均为当时的状况。

盐马古道定边周台子乡段。

东大路，走“三边”

靖边、安边、定边，被称为“三边”，这三座边防重镇横亘东西，勾画出毛乌素沙漠的南缘轮廓线，并沿明长城布设，事实上，这些城镇正是明长城营堡发展演变而来。长城营堡与榆林地区城市、乡镇的形成有着密切的传承关系。当时的营堡集中驻防官兵及家眷，人口众多，有足够的生产力和消费水平，在清代削减长城防线力量之后，这些营堡又成为集市贸易的中心，人们生活的市井面貌渐渐形成。白于山的北麓、毛乌素的南缘，地势比较平缓好走，自然形成了“三边”一线的盐马古道。这是天然理想的道路通道，历史上行人、商旅、军队的往来，沉淀出一条骡马大道，旧称绥靖路，东起绥德，经靖边、宁条梁、安边到定边进入宁夏。这条路线与现在的国道307及青银高速大致重合，也有些微的差别，如有的路段，盐马古道在国道307北侧七八公里处与其并行，其线路更接近现在的青银高速；在靖边的双城至杨桥畔一段，国道307朝南绕过大山再折向东行，而高速则凭借现代化的通过能力将弯道取直，穿越了大山。三边一线是盐马古道东西向的重要官道，在这一线上，笔者走访了镇靖堡、宁条梁镇、安边、砖井、盐场堡等几个政治、军事、商贸重镇。

盐马古道东大路安边段

镇靖堡

镇靖堡曾为靖边老县城，唐代夏州道经行此处。营堡的北部依山而建，南部则延伸到山脚下的平原，想必是取山险之利，使城池固若金汤，直到现在镇靖堡还保存着四周较完整的城墙和中心楼。站在镇靖堡北面城墙上，风没有了遮拦，呼呼刮着，苍茫的山脊不断拉伸着你的目光，探寻着一览无余的北方，这与山下堡内平静的生活完全是两回事。现在的镇靖堡已经衰落，钟楼残缺，房屋老旧，然而，依然有居民，仍然是靖边县的一个乡镇。现在的靖边县城，之前却是叫做“张家畔”的小地方，陕甘宁政府在这里建了靖边城，发展成现在榆林一座富饶大县。

宁条梁

宁条梁是个传奇小镇，旧称柠条梁，因一条长满柠条的圪梁而得名，五六十年代过来的人叫它梁镇，改革开放后又叫“宁条梁”。我看到的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边城小镇，街道上弥漫着飞扬的黄土，路边店铺零乱、简陋。镇子不大，东西大街被国道307穿堂而过，司机有时会在这里歇脚吃饭。还有一条“二街”较安静，一座老油坊遗址，直到1992年还在榨油，已成危房。

宁条梁镇一座老油坊遗址。

清朝的时候，柠条梁镇可是个大地方，南来北往的商人云集在这里，与内蒙人做生意，以内地的盐、丝绸、砖茶、生烟、斜纹布、铁器、调料、针线等交易着良马、皮毛等“边货”。清同治七年，陕甘回回起义，大火焚烧了六市三街的繁华商埠，烧了三天三夜，群众或逃或被害，百年老店毁于一旦，几乎成为空城。当陕甘宁边区政府占领靖边县城之后，民国政府将靖边县城迁移到柠条梁镇，使这里再度繁荣起来，成为靖边一带政治、经济的中心。梁镇的老汉夸说这里曾有七十二油坊，摆布在小小一个镇上，想必是不可能的，也许当时的柠条梁所辖地面较广，这个数量应该是其所有乡镇村庄的油坊总和，那阵势也是颇为壮观。

建于1956年的梁镇老供销社至今还在营业。走进去，看到老式的货架、柜台上摆着大城市已经见不到的老货，针头线脑、笼屉、药锅、红蜡烛、老牌子雪茄，以及固守传统生活方式的人们需要的各种日用小百货。供销社的墙上挂着一个清朝商人的老照片，店主张生堂说这是他的爷爷，于是，一段更为古老的故事展开了。张生堂弯着腰，从一个漆皮剥落的红木匣子里，摸索出一本光绪年间的老皇历，告诉笔者这是历史的见证。他为我描述了一个已经消失的“泰和居”老商号。2000年后，老商号年久失修，被拆掉了，独留下这本当年埋在房屋大梁里的皇历。“我父亲的爷爷，清道光年间，从山西来到柠条梁做学徒，光绪年就开了泰和居商号。”泰和居商号的兴衰，是晋商在盐马古道上的历史缩影。他们的后代，也许像张生堂一样继续经营着老供销社，甚至自发研究起了宁条梁镇的历史。

张生堂在宁条梁镇的老供销社

我看见张生堂写作的部分手稿，讲述了珍贵生动的历史，包括当年杨虎城将军驻军柠条梁的时候，如何带领群众和军队，从宁夏抢回了定边盐池，使群众不再为吃盐交高额税费。清末民初，三边百姓吃盐反而紧缺起来，原因是官府设了盐运司衙门，层层置官设店，出售“官盐”，处处设卡、缉私，严禁贩卖私盐。当时陕宁两省为争夺盐湖权益勾心斗角，弄得百姓盐税苛重，许多人无钱买盐不得不淡食。据说杨虎城抢盐湖的官司打到了北洋政府段祺瑞那里，最终裁定盐场堡划归三边所有。此后，盐政放宽了，老百姓可以自由贩卖食盐。张生堂还手绘了一张以柠条梁为中心的盐马古道地图。从这张图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柠条梁当年四通八达的交通网络。无定河自镇东边流过，向北走内蒙的路由东向西依次排列着二马路、三马路、四马路、五马路，如扇形散开通向毛乌素沙漠与草原腹地，这些难行的小路也是人们躲避官家的贩盐之路。

安边堡

进入安边堡之前，我走了一段草原中的土路，在国道307修成之前，这条路是靖边至定边的官道，就是我要找的盐马古道。至今，道路清晰可见，只是路面没有铺装，已无车辆行驶，我们沿着这条路缓慢行驶到安边堡。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它已退居为农村生产路。可听老百姓说，直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去定边拉盐的毛驴车、架子车仍旧走这条老路，习惯了嘛。

安边五里墩长城

老安边堡至今仍然是乡镇中心，正因为它没有被废弃，民房扩建中毁坏了大部分的城墙。然而，随着中外长城爱好者的光顾，距安边堡五里的长城“五里墩”却有了名声，这是一座少见的雄伟烽火台，至今还可以从内部攀援而上，站在高台上眺望安边一线的长城与古道。安边堡建于明成化年间，过去商号有好几十家，商贸往来东至山西、天津，南至平凉，西至银川，北至内蒙，一十八省的客商云集在这里，是三边地区的经济中心。民国时还曾在安边建县城。这里繁荣的历史更可以追溯到汉代，在国道307北边一侧发现许多汉墓群，墓葬非常集中，证明当时人口已经具有相当的规模。由于土地沙漠化，毛乌素沙漠南移，到了明代，人口已经减少。为了躲避不断南侵的沙漠，明政府曾经建过一个“新安边堡”，可是由于新堡子距离长城太远，实在不方便防守，于是新堡反倒废弃了，延用至今的是旧堡。长城从汉代的内蒙古境内，退守到明代的陕北地区。安边，在明清时成为真正的“边地”。现在的安边，集市热闹依旧，仍可以感受到边地大漠荒凉中的小繁华。（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