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别小看这座城,它不声不响地把三千年文气攒在一条河、一湖水、一座园子里。我上个月去了一趟扬州,本想着就是走个过场,结果一脚踏进那巷子,整个人都慢下来了。原来有些地方,不是用来打卡的,是让你心安静下来的。
那天早上六点多,天刚蒙蒙亮,我就溜进了个园。门口那扇旧木门毫不起眼,推开来却像推开了一整个季节轮转的世界。春山用的是笋石,尖尖的石头从土里“冒”出来,真像春天破土的新芽;走到夏山,湖石堆叠出阴凉洞窟,一阵风穿过,汗都收了;秋山那块黄石壁立千仞,红褐色像火烧云落了地;最绝的是冬山,宣石白得像积雪,背光一照,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工匠用心到这种地步,你说这是假山?分明是把四季揉碎了重新拼出来的梦。
离这儿不远就是东关街,清晨七点,街上已经飘起烫干丝的豆香。老店师傅手起刀落,一块豆腐能片出三十多层,细得透光。我就坐在门口小凳上,配一壶绿杨春,看行人慢慢多起来。这条街活了上千年,李白、杜牧的诗句不是贴在墙上当装饰,是真真正正长在砖缝里的。随便拐进仁丰里一条岔巷,石板路湿漉漉的,一户人家院墙探出半枝海棠,底下压着块清末的界碑——这城,连呼吸都带着古意。
瘦西湖得坐船才懂。我选了上午八点那班画舫,水波一荡,五亭桥的倒影碎成金子。导游说这桥全国独一份,五个亭子连着建在一座桥上,隋唐的根基,明清的形貌,风吹雨打这么多年,它还站在这儿。到了二十四桥,船夫特意停了桨:“杜牧写的就是这儿。”我盯着水面,仿佛真看见一千年前那一夜明月。
后来去了中国大运河博物馆,整整五层楼,一万多个物件讲一条河的故事。最震撼的是那个沉浸展厅,船工号子从四面八方传来,脚底震动模拟着漕船过闸,唐朝的粮船、宋代的商舶、现代的货轮,在眼前一帧帧划过。扬州是大运河申遗的牵头城市,这话不是白叫的。
最后在工艺美术厂见到了点螺漆器。老师傅正用镊子夹起一片螺钿,薄得能看清指纹,轻轻嵌进漆胎。这种手艺明清时就供皇家使用,现在全中国也就扬州还有人能完整做下来。一个盒子要做半年,光照下纹路会流动,像水里游着光。
我在皮市街住了一晚,民宿老板娘说她爷爷那辈就在运河边挑担子。临走前又去湖边坐了会儿,风还是带着柳絮的味道。某些城市,你是路过;而扬州,你是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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