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时,我们的车已驶出汉中市区。穿行在秦岭腹地,群山如巨幅卷轴徐徐展开。霞光掠过峰峦,将漫山色彩染得愈发浓郁——赭红从崖壁渗出,明黄自林梢流淌,青绿在谷底绵延,仿佛有位看不见的画师正执巨笔,在天地间恣意挥洒。
抵达米仓山景区时,乳白的云絮时而聚成汪洋,将群峰化作浮岛;时而散作轻纱,让山色若隐若现。那些被秋意浸染的树林,便在云雾间隙里露出斑驳的彩衣,像害羞的少女不时掀开面纱。
转乘观光车至黑熊沟,迎面便是两排挺拔的冷杉。金黄的细叶织就拱形穹顶,将天光筛成细碎蓝宝石,随意洒在青石板路上。萍姐仰起头,睫毛在光影中轻颤:“你们看,穿过冷杉的细叶望天,天空竟是细碎的蓝。”她说话时,有松果轻轻坠落,在静谧中激起细微回响。

初时的雀跃渐渐沉淀为安宁。脚步踏在青苔斑驳的石板,仿佛叩响通往秘境的门环。栈道引我们深入落叶松林,枯黄松针铺就厚厚绒毯。
夏天快活地跳跃着,粉色衣衫在光柱间飘飞如云。她忽然蹲下,指尖轻点:“蘑菇!”只见腐木旁,棕白相间的小菇正探出头来,像大地生长的耳朵,聆听秋的密语。
水声由远及近,引领我们走出松林。黑熊沟的溪流正与石头嬉戏——遇圆石便漾开涟漪,碰峭岩则溅起碎玉。溪水赋予山林灵气:红枫临水梳妆,黄栌俯身照影,连石上的青苔也因水汽滋养而鲜翠欲滴。萍姐掬起一捧清泉,水珠从指间滑落时,她眼角的笑纹如秋波荡漾。

转乘景交车至大小兰溪,景致豁然开朗。先前在幽谷中相伴的溪流,此刻已化作跳跃的小河,在开阔山谷间舒展身姿。每个转弯处,都有五彩峰峦撞入眼帘,像天神打翻的调色盘。
“看那片红叶。”萍姐倚着栏杆,目光追随一枚旋转飘落的枫叶。那红叶在空中几度回旋,终于投入凝望了整个夏天的绿潭。溪畔小树弯下腰肢,叶片轻抚流水,似在诉说积攒三季的情话。我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她们说:“秋天走进山林,总会让你们看到意想不到的风景。”
萍姐颔首,山风拂动她的灰呢围巾:“人只有阅过山河,见过湖海,才能拓宽视野。”她说话时神态安详,像在讲述亘古真理。

夏天接话:“和日月星辰对话,才知道生命之微,时间之贵。”她不知何时已拾了几片红叶,眼眸亮如溪水。
夏天说:“让我们和这几片红叶合影吧,也算是和秋天做一次告别。”
秋风在此刻变得具体可感——它拂过溪面撩起细浪,穿过枝头摇响叶铃,在林间小径卷起落叶旋舞。没有春的躁动、夏的狂放、冬的酷烈,这秋风如睿智长者,用最温和的手笔绘出最辉煌的秋色。
我们沿溪徐行,看落叶在流水中追逐金黄梦想。萍姐拾起一片红叶,指尖轻抚叶脉:“我们总在等待完美时机,可四季从不会等谁准备好。”她松开手,红叶翩然落回溪流,“就像这些叶子,不管你来不来,它们都会在自己的时光里纷飞。”

这话让我想起行走四方的见闻——大理古城的茶香袅袅,戈壁滩的星河璀璨,拉萨街头的经幡猎猎。这些经历确如萍姐所说,成了眼里的光、心里的底气。我笑着接话:“别等到‘踌躇举杯对孤影’时才遗憾。趁还能为一场旅行心动,就该出发。”
此刻夕阳西斜,给山林镀上金边。又一阵风过,树梢黄叶如千万飞碟翩跹。萍姐伸手接住一片秋叶,轻声说:“每次走进自然,都像赴一场老友的约会。”她的身影在夕光中显得格外宁静,仿佛已与这山色融为一体。
当我们踏上归途,回首望去,米仓山在暮色中静默如哲人。带回满身秋意、满心澄明,知道这些光影、色彩与对话,将在往后平凡日子里持续散发着山川赋予的温柔力量。正如溪流不问归期却终汇江海,我们不必等待完美时刻——每个踏上旅途的日子,都是生命赠予的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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