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汪永良
杭州因西湖而扬名,萧山因湘湖而美丽。
今天聊到湘湖,静得有些让人意外。与西湖仅一江之隔,却像是大家闺秀身边那位性子更沉静些的妹妹,不喜那过于喧闹的市声。那天同学聚会在湘湖越风楼,便临着这南岸。酒楼在湖边搭了宽阔的木台,设着桌椅,人坐上去,仿佛身子便半悬在湖光上了。倚着栏杆向北望,那湖水真是远阔,西风软软地吹过来,水波便一层一层地漾开,粼粼的,像是谁将一整匹上好的绡纱铺在了那里,又不住地被风揉动着。水是清的,却又看不透底,只觉着那澄碧的颜色一直沉下去,沉到幽渺的深处去。正凝神间,忽见远处水面“噗”地一响,一圈涟漪迅速地散开——是鱼了。也不知是哪一尾耐不住寂寞,跃出来瞧这天光,倒给这静寂的画卷,添了一笔灵动的波影。
正想着,一艘游船便徐徐地,从东边的湖心破浪而来。船行得稳,犁开一道长长的白痕,像一把巨大的剪子,暂时裁开了那匹完整的绡纱。船梢上站着几位游人,正举着手机,忙不迭地向两岸取景。他们看我们,大约也如我们看他们一般,都成了彼此风景里的点缀,不知究竟是谁在观瞧谁了。
看着看着,不觉天色竟渐渐暗沉了下来。湖上不知何时,漫起了一层薄薄的烟雾,初时还丝丝缕缕的,后来便连成一片,空濛濛地笼罩着水面。这烟霭沾衣欲湿,人在其中站得久了,只觉得眉毛、头发,乃至外套的纤维里,都像是沁入了些许潮意,在微弱的天光下,竟泛着些银白的色泽。周遭的声音也仿佛被这雾气滤过了,变得遥远而模糊。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不知此身何在,莫非真闯入了什么仙家的别苑?
回头向岸边望去,那一簇簇的桂树,在迷蒙中绿得愈发深沉,像一团团化不开的浓黛。信步走近,才见那繁密的枝叶间,藏着一球球、一簇簇金黄如粟米的小花。它们开得那样谦逊,那样腼腆,几乎是“藏”在叶腋下的,毫不张扬。这般天气,原是指望不上那“十里飘香”的盛况了,但将鼻子凑近了,深深一吸,一股甜意便猛地钻入心肺,那香是醇厚的、内敛的,仿佛将一整个秋天的精华都浓缩在了这小小的蕊里。林间的小道上,游人三三两两,步履悠闲,身影在这烟霭与桂香中,也显得分外地从容。
这般光景,不知怎的,心头便毫无来由地浮起白乐天的诗句来:
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妆浓抹总相宜。
这实在是为西湖量身定做的绝唱。然而眼前的湘湖,这“水光潋滟”是她,“山色空蒙”亦是她;晴日是明丽的,烟雨是奇秀的,岂不也正合了这诗的意趣么?人说西湖是姐,湘湖是妹,一同嫁到这江南的富庶之地,钱塘江便是那划分开两家院落的一道影壁。这一对姊妹,想来是血脉相通的,只是性情略略有些不同。姐姐西湖,是早已名满天下的贵妇,举手投足,皆成典故,引得天下人竞相瞻仰;妹妹湘湖,则更像是养在深闺的处子,清丽中带着些许野逸,需要你静下心来,慢慢地走,细细地品,才能觉出她那不事声张的好来。这一山一水,滋养着这方土地,也滋养着这方人的性灵,其美名,又岂是虚传?
由此又念起刘禹锡《陋室铭》里的警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湘湖之美,绝非凭空而来,更非寻常山水所能轻易成就的。她像是得了几分天地独钟的“灵气”。这灵气,是湖上恰到好处的烟波,是岸边适时开放的桂子,是那吹面不寒的“西风”,更是那千年以来,在此地生息、劳作、歌哭、咏叹的人们所共同织就的一种人文的氤氲。这一切综合地、缓缓地积淀下来,才成了今日我所见的,这般动人心魄的容颜。
这积淀,是厚重的。湖边的泥土之下,埋藏着“萧山八千年”的独木舟,那是先民于蒙昧中驶向文明的古老见证;而那吴山越水间,更流传着越王勾践在此处“卧薪尝胆”,最终成就霸业的慷慨悲歌。这些古老的故事与遗存,如同墨迹,一层层地渲染在湘湖的底色上,让这湖光山色,不单是悦目,更是沉甸甸地,可以读到心里去。眼望着的是自然山水,心里感受的,却是那穿透了千年的、沉雄的历史分量。
离去时,暮色已浓,湖与山渐渐融成一片深青。我忽然觉得,那西湖的西子,是活在诗赋与传说中的;而眼前的这位湘女,却是有体温、有呼吸的,她正将她那悠长而芬芳的气息,轻轻地吹在我的衣襟上,怕是许久也不能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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