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城问泉

泉城问泉

崔志亮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朱熹的这两句诗，一直鞭策着我去读群书，读自然，读生活；也一直鼓舞着我去问山，问水，问道。在去济南的高铁上，收到了一位朋友的微信，说是因工作忙，今年没捞着去观赏心仪已久的趵突泉，让我替她去看看吧。因为行程太紧，我也想去，恐难如愿。只好回复抱歉。问泉一事，只好暂时搁置。

下午到山东新航大厦会议组报到，我的师弟已经预订好房间。会议于次日上午九点开始，心中一阵窃喜。不能游赏趵突泉，近在咫尺的黑虎泉，则一定不可错过。

早晨五点，当其他会员还沉浸在梦乡里时，我与师弟就向黑虎泉进发了。从新航大厦出来，就是历山路，右行不远，左转横穿斑马线，进入一个巷口，远远就听见了泉水喷涌的哗哗声。我的心潮刹那间也随之涌动起来。拾级而下，右手边的泉水浴场，已经有不少市民在游泳了。浴场里的水波，轻轻荡漾着，宛如一块尚未凝结的巨大的透明的浅绿翡翠。师弟说，如果有泳裤，我们也可以跳下去畅游一番。

这时，我早已被黑虎泉的咆哮声吸引，迫不及待地想去问问黑虎泉了。我们先跨上一座咖啡色拱桥，来到护城河边上。只见眼前有黄菊数丛，在若有若无的晨雾中，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桥头的霓虹灯倒映于水中，朦朦胧胧的，像是一张似醒非醒的脸庞。水面的波光，倒映着两岸的垂柳，岸上的柳丝与水中的柳丝，一颤一颤的，似乎都想彼此牵一下温柔的小手，可是无论如何，虽近在咫尺，却总也彼此牵不着，只能近望而兴叹了。

我们经过了胤嗣泉、金虎泉，来到解放阁南侧的白石泉。这里有许多白石出没于水面，似朵朵白云。这就是其名字的由来了。水面宽阔，水质很清。一眼见底，碧绿的水草在泉底招摇，一群红鱼在游动，仿佛都是群鸟在空中飞翔。不少济南市民提着水桶来汲水，说是可以烧着喝，也可凉喝。可见这泉水的水质有多好。水波很明亮，像涂了明油一般。有时泉水冒出一线汽泡，宛如一串串珍珠，在水面上乍裂，又仿佛都是雨滴打在水面上，激起的一圈一圈的小小涟漪，好看极了。

虎溪也在吐着泉水，可我已经被九女亭旁的一株黄栌红叶吸引了目光。九女泉的传说引人遐思。一说泉边住着一户人家，生有九女，个个俊俏，故称九女泉；另一说更浪漫一些。说是此泉清澈甘冽，引得九仙女于风清月朗之夜来此浣纱沐浴，既歌又舞，欢快异常。一个是现实主义的，一个是浪漫主义的，哪一个我都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过薑石泉，其泉不大，以曲曲折折的青灰石圈围，似食用的黄薑状，我想这是名字的来由吧。黑虎泉就在对岸，那喷涌的雪泉一闪一闪的，那喷涌的涛声已经感到有些震耳了。

我们赶紧爬上那座白石桥，站在桥的至高点，解放阁早已迎来了黎明，它那伟岸的剪影，就像是一只凌空飞翔的苍鹰；向西眺望，一排金顶的朱红游船停泊在明净的水面上，两岸的垂柳半青半黄，正在晨风里临镜梳妆，远处正对着一柱擎天的蓝玻璃高楼；两岸的红叶，蓝天的白云，河里的碧波，相得益彰，真是一幅如诗如画的美景。

站在白石桥最高处，我突然想起关于黑虎泉的传说。老人们说，这泉眼原本并不在此，而是藏在南山深处。有一年大旱，济南七十二泉眼枯了大半，百姓苦不堪言。某夜，一位守城老卒梦见黑虎啸聚山林，踏月而来，所过之处泉水奔涌。次日清晨，果然在城墙东南角发现新泉眼，三股水流如虎啸般喷薄而出。更奇的是，泉水喷涌处渐渐显现出虎头形状的青石，每逢月圆之夜，泉水击石声会化作隐隐虎啸。这个传说为黑虎泉平添了几分神秘——它既是自然的馈赠，又像是这座古城守护神的化身。

下得白石桥，泉水太多了，有点分身乏术顾此失彼的张惶感觉，在取舍之间摇摆，权衡之下，还是两全为佳。那就先避重就轻吧。来到琵琶泉边，此泉为一长6米、宽5米、深2米的水池，池底冒出串串水泡，于水面破裂，咝咝作响，夜深人静听之，犹如琵琶韵，故名之。这次我只能清晨来过，不少市民来往取水，环卫工人也开始工作，这次听不到琵琶声，也不觉遗憾。寻隐者不遇，其实是遇着了，这才是真的。

又赶紧去瞅一眼五莲泉。听名字就知道，五块石头自然堆叠妆如莲花，泉水成瀑布泻入河中。折返看“水夫毛驴张”的铜塑，他仿佛提了桶水，正要去灌注驴车上的水箱；看扎双揪揪女童一手提一小桶泉水，一手扬起手中两颗莲蓬；看一位家庭主妇“隔窗取水”，显示泉水已融入老济南人生活的每个角落，这一得天独厚的自然恩赐给济南人带来的方便和乐趣。

穿过几个微信扫码取水点，终于到了黑虎泉身旁。只见三只虎头喷涌出万斛珍珠，虎头之间的石壁上附着了一层鲜绿的苔藓。我只能在石栏外凭栏而观。这三只石虎头据说明代就已存在，原本是青铜铸造，后来改用白玉石雕成。最动人的是，其中一只虎头的右耳有细微缺损——传说清乾隆年间，有盗贼想窃取虎头中的宝物，斧头落下时突然泉水暴涌，盗贼被震落水中。从此虎头便留下了这个印记，像是提醒世人要敬畏自然。如果说向上喷涌的趵突泉有雍荣的皇家气象，那么平卧喷涌的黑虎泉就是接地气的平民姿态。黑虎泉东面，有两只石质虎雕，一黑一灰，一俯一仰，皆作咆哮状，威猛异常，其形态，观之不觉恐怖，反觉可爱。

太阳已经升高了。这天恰是小雪节气。晨风清爽宜人，初冬的阳光居然也暖融融的。经过四楹三门的古色古香的牌坊，拾级而返，两边的枫叶正红。望着汩汩清泉，我的心中突然涌起了一个念头：济南的泉水从来不只是风景，更是流淌在城市血脉中的生命记忆。那些传说或许只是美好的想象，但正是这些想象，让冰冷的石头有了温度，让奔涌的泉水有了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