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冬始，园林私语

立冬的笔锋轻轻一扫，扬州便从秋的写意转入冬的工笔。这时节，风还未凛冽，阳光却已收敛，整座城仿佛泡在一壶温润的茶里，色淡而韵长。若说扬州的冬是一卷徐徐铺开的画，那园林，便是这画中最耐读的几行诗。

瘦西湖的水，到了这时，静得更像一面岁月的镜子。岸边的柳丝还未落尽，黄绿参差地垂着，像是美人卸妆时遗下的几笔残黛。若是乘一叶小舟滑入湖心，能看见五亭桥的倒影格外清晰，连桥洞的弧度都圆润如旧梦。水色是清寂的，映着高远的天空，偶尔有迟归的候鸟掠过，翅尖点破一片云影。这时的瘦西湖，不宜喧哗，只合静坐，看那水烟淡淡地升起，仿佛能听见时间在石缝间缓慢流淌的声音。

拐进个园，便是另一番天地。这里的“冬山”宣石，本就是为这个季节造的。石头泛着雪白的光泽，叠在那里，冷峻而空灵，似有未消的积雪。但真正点破冬之魂的，却是那几株红透的枫树。夏日的苍翠、秋日的斑斓，到了此刻，都凝炼成一片沉郁而热烈的红。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在粉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是无意间洒落的朱砂，与宣石的雪色一冷一暖，一静一动，仿佛整个园子的气韵，都在此间回旋。四季假山，走过了春的萌动、夏的繁盛、秋的明净，最终在冬山这里归于哲学的沉寂，引人思索。

何园的冬日，则更具一份西洋楼阁与中式回廊交织的绮丽。那“近月”的亭台，在水中的倒影，因水色的沉静而愈发分明。廊壁上的漏窗，此刻成了绝佳的画框，每一扇望出去，都是一幅孤品：或是几片梧桐的残叶，或是一角飞檐勾住的斜阳。脚步踏在复道回廊上，声音也显得格外清寂。何园的精致，在冬日褪去了繁花的干扰，更凸显出建筑本身的骨骼与肌理，那是一种洗尽铅华后，依旧动人的风度。

若觉得园林过于精巧，那便去仁丰里走一走。这条古老的巷弄，在初冬的日光下，舒展得像个老人。青砖墁地，两侧的民居升起炊烟，空气中飘着晾晒的咸鱼、咸肉混合着的，踏实的生活味道。银杏的叶子落了大半，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剩下的几片金黄，固执地缀在枝头，与檐下的红灯笼相映成趣。这里的冬日，不是展览的，而是过出来的。它藏在老人家端出的一碗热汤里，藏在窗台上几棵青翠的腌菜里，世俗，却暖人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