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江农校杂交水稻纪念园。
风吹稻菽千重浪
文/唐树清
金秋时节,丹桂飘香。我随着“红网旅行家·五溪有约”的名家大咖们,从珍藏着五溪大地千年文明密码的“怀化图博馆”出发,开启了一场跨越时空,跨越山水、跨越远方与诗意的五溪有约之旅。
一路邂逅的楚简唐诗、侗家芦笙、高庙罡风、一粒种子……是深藏在五溪大地弥足珍贵的宝藏,更是呼唤怀化文旅事业跨山越海的一次叩访。积淀数千年厚重的人文历史和山舞水吟的自然景观,如一轴流动的文旅画卷,写意在短短的两天时间里。
舞水河在夜色里静静地流淌,变幻的光影演绎着五溪大地延绵至今的风情。穿过陆港大桥光影流泻的幕墙,河水喧哗着国际陆港的繁忙,波涌浪卷连接着山那边出海口的潮起潮落。天问岛,让两千年前那个行吟的背影在现代的光影流瀑中复活,仿佛在历史的长河中打捞出尘封已久的记忆,高歌着《天问》的屈原踏浪而来,在他那穿越了两千年依然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下,我们开始了五溪有约的人文之旅。
穿越漫长的时空和短短的地理经纬距离,我遇见了在江边守望了千年的芙蓉楼。1200多年以前,年过半百的王昌龄,顶着边塞诗人的光环辗转千山万水来到这里,舞水和沅江汇流荡起的层层涟漪,消弭了他边关从军“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豪气干云。“沅水通波接武冈”的离伤与边塞仗剑大漠孤烟的豪迈不可同日而语。便如那芙蓉楼高高飘扬的风幡,将边塞诗人的纵情放歌和龙标尉的悲天悯地完美地糅合在一起,苍凉大漠与水流婉转何曾有过明月两乡?王昌龄留在黔城的诗篇,是雪峰之巅的豪迈风骨,是沅江流水的婉约,更是芙蓉映日的高洁品格。当浸润了千年诗意的文旅符号,与“五溪有约”的寻访之旅欣然相逢,便如高山流水遇知音,奏响了“红网旅行家”此行最动人的乐章。
苍茫的暮色里,隐约传来阵阵粗犷、豪迈、雄浑如穿越时空而来的金戈铁马之声,把迷失在晚霞里的我们牵引过去。演奏芦笙的是一群侗家“阿买”(女人),靛蓝头巾缀着银饰流苏,百褶裙裾随舞步轻扬,芦笙管上插满的鲜花随着乐曲颤动,恍若山间流动的晚霞瑰丽多姿。藏在大山深处的通道芋头侗寨敞开了寨门,用侗家最热情的拦门酒、风情别致的合拢宴,为远道而来的客人酿制了醉人的风情。
深藏在雪峰山腹地的安江农校纪念园,是此行最美的相遇。秋阳如碎金洒落铺满大地,纪念园沉溺在岁月静好的阳光里。树荫浓密的院落果实累累,满地阳光斑驳成趣。走在园内,时光仿佛被拉长了脚步,从身畔缓慢地流淌。温热的风,挟裹着稻香,从纪念园深处吹来。我在稻香弥漫的世界里,徜徉、寻觅,去遇见心慕已久的“稻神”。
穿越稻香漫漶的岁月,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院士矗立在祥瑞缭绕的云端里。面容依旧清癯,精神依旧矍铄,一身素洁的飘飘衣袂,羽化为“稻神”,手捧谷粒饱满、沉甸甸的稻穗,目光如炬,瞭望着熟悉的稻园和热爱的田野。
稻园深处,溪边,一幢老式的砖木结构房静静地矗立在秋阳里,墙面斑驳爬满了青苔,室内陈旧简陋,窗棂上存留的风雨侵蚀的痕迹,深刻着袁隆平蜗居三十七年轮回的寒来暑往和春播秋收。他怀揣“愿天下人都有饱饭吃”的志向,手推日月星辰,脚踏山川河岳,一身泥泞,行遍田野阡陌,疲惫不堪,演绎现代夸父追日的壮举,追逐着“禾下乘凉”的梦想。
古人云:五谷,谓稻、黍、稷、麦、菽也。而稻谷居五谷之首,与人类的繁衍生存,息息相关,相伴相随数千年之久。《孟子·滕文公上》云:“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粮食丰稔历来是天下苍生安居的根基。没有人会想到,就是在这一幢毫不起眼的陋室,袁隆平提出《水稻的雄性不孕性》理论,首次提出了“利用水稻雄性不孕性培育杂交水稻”的设想,在世界水稻研究领域掀起了颠覆性的变革,打破了“水稻是自花授粉作物,无杂种优势”的学术定论,此论如一缕清风,吹皱了一池春水,为水稻杂交的研究奏响了集结号。
这一粒种子,从安江农校溪畔那间陋室开始孕育。春播秋收之路荆棘密布:试验田曾被洪水冲毁,珍贵稻种险些葬身浊流;为寻找天然雄性不孕株,团队踏遍全国22个省区,在海南岛的烈日下、云南的密林里、广西的梯田上,筛查了14万株稻穗,却屡屡与目标擦肩而过。
皇天不负苦心人,1970年深秋,袁隆平团队的李必湖、冯克珊在海南岛南红农场的沼泽边,终于发现了一株花粉败育的野生稻——它分蘖力强,穗大粒多,正是梦寐以求的“天然雄性不育野生稻”,袁隆平团队将它命名为“野败”。
这株来之不易的“野败”,如打开杂交水稻王国的金钥匙。首先打破了水稻育种“自花授粉无杂种优势”的铁律,让三系配套(不育系、保持系、恢复系)从理论构想变为现实:以此为基础培育的“南优2号”杂交水稻,亩产较常规稻增产20%以上;后续的超级稻系列更是将亩产推向1500公斤的高峰,水稻的耕种历史彻底翻过了新的篇章。
《风赋》曰:“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这风起于禾下梦想,成于追梦。还是溪边,这个尘封在雪峰山腹地,不为世人所知的蕞陋之地。顷刻间,成了风雷激荡云水激,震撼水稻杂交世界的“风暴眼”,稻香抚荡,沁入心扉。金灿灿的千重稻浪漫卷田野,波澜壮阔,一波接连一波,漫过溪边,漫过雪峰山之巅。甚至,漂洋过海,漫过异国他乡的山川田野,充溢在天地间。
穿过岁月流泻的光影,我在溽热难耐的盛夏,遇见了两腿泥泞的袁隆平,徜徉在阡陌纵横的稻田里,爱怜的目光,摩挲着一株株悉心培育的青青禾苗,似一幅绿色的锦缎,铺陈在溪边的山川原野,禾苗扬花抽穗,花粉漫天飞舞,浮荡起心手相牵的激情四射。便如青涩的人生一般,在最美好的年华,遭遇一场回眸百年的相遇相知,孕育出繁衍苍生的“粒粒皆辛苦”。
我在秋风抚荡里与袁隆平不期而遇,他用心血编织的绿色锦缎,历经春雨夏风。黄灿灿的稻穗流淌在金秋里,满目金黄,摇曳着优美的舞姿,满世界地舞动。他躬身在“鹤立鸡群”的水稻前,手捧沉甸甸的稻穗,粒粒饱满。他悉心地数着,一粒、两粒、三粒……整整二百三十粒,这是一个里程碑式的数据,也是一个划时代的收获,春华秋实,这个现代的“稻神”被金黄的稻谷陶醉了。
风起处,金灿灿的千重稻浪,席卷过安江农校的试验田,万朵浪花,连绵不绝,直达天际。沉甸甸的稻穗低垂着,风过时,稻穗如锦缎流泻,田野阡陌掀起层层叠叠的金黄的波浪,如鎏金般闪烁。金色的浪涛从田埂这头涌向那头,起伏的金浪追逐着风的脚步,发出“沙沙”的共鸣,像是大地在吟唱丰收的歌谣。
这浪涛一路铺展,越过溪畔的橘树、橙树,漫过袁隆平院士用心血浇灌的田野,最终与天边的流云连成一片。站在田垄高处眺望,隐约可见田畴稻浪里挥汗忙碌着收割的身影,挥舞的镰刀划出道道银光,收割后空寂寂的田野里,一捆捆稻穗堆成金色的小山。空气里,遥遥传来新稻的清香与泥土的芬芳,连风都带着浓郁的稻香,这便是袁隆平描绘“禾下乘凉”最动人的景象,也是天下苍生的梦想:风吹稻菽千重浪,遍地禾苗向阳长!
安江农校的这一场穿越之旅,是这一次“红网旅行家·五溪有约”的最美相遇。在此与“稻神”袁隆平隔空相遇,循着他留在展览馆的忙碌身影,沿着他行走在试验田埂上的足迹,亲历他从“三系法”攻坚到“超级稻”登顶的筚路蓝缕:那被洪水冲毁又重建的试验田,那把奏响最强音的小提琴,那株改变民以食为天的“野败”……无一不在诉说着“禾下乘凉”的梦想。
机帆船犁开沅江的层层碧波,恍若劈开数千年沉积的瘴烟蛮雨。登上高庙遗址码头的刹那,我猛然惊觉,失落在这里的那一粒种子,早在7800年前就开始了孕育、发芽、开花、结果。这粒穿越了数千年漫长岁月的种子,在大地孕育生根、在风雨中拔节生长,在日月精华里开花结果。在沅江两岸不屈地生长了数千年,到了“稻神”袁隆平手里才有了风吹千重稻浪、万顷碧波的葳蕤茂盛。
高庙遗址发现的炭化稻谷、陶片上深刻的稻穗纹印,证实了这里曾是中华稻作文明的摇篮和发源地。从惊现高庙遗址的炭化稻种,到从这里走出去风行世界的水稻杂交,雪峰山下的稻作文明如沅江之水从未断流。先民们以“象耕鸟耘”的智慧驯化野生稻,将一粒种子从发现培育成呼啸田野的水稻森林,是五溪大地最早写下的“五谷丰登”的诗篇。
五溪怀化,这是一个怀景怀乡怀味的地方,也是一粒种子,改变了世界的福地。
作者简介:
唐树清,中国作协会员,怀化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作品散见《人民日报》《文艺报》《文学报》《民族文学》《湖南文学》《散文百家》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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