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柱峰顶,晨光初现。霞光刺破云海,将汉白玉般的崖壁染成赤金,恰如两千年前汉武帝旌旗蔽日的仪仗。公元前106年冬,刘彻的船队溯江入潜河,登临此山设坛祭岳,天柱山以“南岳”之尊载入《史记》,从此在民间赢得“万岁山”之名。
当封禅的鼓乐沉寂七百载后,隋文帝将南岳尊号移赐衡山,这座雄峙江淮的山岳却将帝王之气凝作摩崖石刻上的斑驳印痕,在云涛松啸中静候知音。
石骨铭刻的千年文脉
沿三祖寺边的木栈道徐行,潺潺水声引至一处天然书法殿堂,山谷流泉摩崖石刻。三百余幅题刻自唐至民国绵延三百米岩壁,宛若展开的史诗长卷。北宋元祐年间,王安石与弟王安国“拥火夜游”的刻字犹在石上,墨气淋漓似未干:“坐石听泉久之,明日复游乃刻习之后”。
不远处黄庭坚自号“山谷道人”的题记旁,苏轼诗句拂拭尘埃:“拂拭悬崖观古字,尘心病眼两醒然”。楷草隶篆在青苔间低语,道尽文人将山水悟道镌刻为永恒的痴情。宗教的灵光在此交融。道家视天柱为第十四洞天福地,炼丹湖畔至今伫立着东汉方士左慈的炼丹台,炉火虽熄,却遗落一湖翡翠般的碧水。佛家钟声自南朝梁武帝敕建“山谷寺”响起,禅宗三祖僧璨驻锡弘法,使古寺更名“三祖寺”,成为汉地142座重点寺庙之一。晨昏之际,道观青烟与佛寺梵呗在云雾中交织,氤氲出天人合一的意境。历史的烽烟从未远离此山。南宋末年,抗元将领刘*借天险筑起东、南、西、北四大关寨。总关寨遗址的巨石间,尚存石桌、石灶,仿佛起义军埋锅造饭的炊烟昨日方散。太平军陈玉成在此血战清兵,抗日战争中游击队出没林海。每一处古寨残垣都似山峦的伤疤,诉说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峥嵘往事。
造化神工的山水画廊
天柱山的奇绝地貌堪称地质史诗。作为全球揭露最深的超高压变质带,其花岗岩经20亿年淬炼,形成崩塌堆垒的“石头宫殿”。登至海拔千米之上,但见群峰如海,最摄人心魄者当属天柱主峰。它如青莲绽放于云海,1488米的身躯刻着“孤立擎霄,中天一柱”八个丈高朱字,那是清咸丰年间,药农贺良谋悬索攀崖,于绝壁留下的生命绝唱。
神秘谷将奇幻推向极致。六百米幽径串起五十七穴四宫,移步换景间,石阶忽而没入黑暗,转角又见光瀑自穹顶泻落。穿行其中,恍若游走大地脏腑。当攀至谷外,飞来峰赫然入目:整块巨岩托举直径二十米的“飞来石”,似天外仙冠轻置峰巅。传说乾隆质疑此石来历,险些引发雷电怒震,帝王急改诗句:“飞来一定是飞来,不是世人胡乱猜”方得平息。
水是群山灵动的精魂。春日的通天瀑势若奔雷,被称作华东第一瀑,飞练坠潭溅起虹霓;夏雨初歇,炼丹湖烟波浩渺,如一块翡翠镶嵌千峰之间。最妙在四时云海,年均250天云雾让天柱山常处仙界。冬雪后登青龙背,可见云涛镀金的奇观:初阳染透云絮,雪峰若隐若现,令人顿生“坐看云起时”的禅意。
生生不息的皖地精魂
春到天柱,万物复苏。漫山杜鹃泼洒出粉白紫红的锦缎,修竹在风中摇曳青翠。大峡谷深处,秋千架悬于桃林,几位老妪叫卖草鞋,讲述着“孟宗哭竹”的孝义传奇:寒冬腊月,孝子泪洒竹林感动山神,地裂三寸献鲜笋救母。至今毛竹冬日产笋,日本仍称“孟宗竹”。
峡谷口的古村落里,土墙映着稻浪金黄,农人荷锄而归,《孔雀东南飞》的哀婉爱情与“小乔初嫁”的传奇皆诞生于此,黄梅戏的柔美唱腔便从这山水间袅袅升起。暮色为群山披上金纱。拜岳台遗址的太极图腾半没荒草,汉武帝祭天的盛典已逝,但日月仍在石雕底座上轮回。夕阳沉入潜河,河面漾开万点碎金,恰似当年李白望见的景象:“待吾还丹成,投迹归此地”。此刻登临者方悟:天柱山之大美,不仅在擎天石柱的雄奇,更在它用云海怀抱过帝王将相、高僧隐士、英雄儿女,将千年悲欢化作深谷流泉的叮咚。
夕照熔金,拜岳台的太极图石基浸在暖光中。当年汉武帝封禅的玉帛牺牲已化尘土,唯余石缝间一株野桃,在秋风里绽出不合时宜的粉艳。炼丹湖的水纹漾开最后一缕霞光,左慈炼丹的炉火、李白醉吟的诗稿,皆沉入碧水深处。天柱峰顶“中天一柱”的刻字渐隐于暮蓝,而山麓人家已亮起灯火,黄梅戏的调子浮在稻浪上,唱不尽皖公山下的春种秋收。这擎天之柱,终以大地子民的炊烟为冠冕,将帝王南岳的旧事,付与云去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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