垄上寻曾国

——笨犬游记60

如果不是亲自探访，我真不知道在大洪山南麓，还有一个低山岗地掩埋着两周时期的遗址，尘封着一个千年古国的秘密，隐藏着一段辉煌而绵长的历史。

苏家垄国家考古公园全景

作者与京山市领导和专家留影

乙巳小雪，一个极富诗意的冬日，我和好友驱车近三个小时，来到苏家垄遗址参访。走进这片被时光浸润的土地，一个沉睡了3000年的周王室姬姓曾国跃然而出，一幅镌刻着华夏青铜文明的画卷徐徐展开。

作者与朋友在考古公园大门前合影

苏家垄遗址，位于京山市坪坝镇苏家垄村，北倚大洪山，南临漳河水，地理位置得天独厚。遗址总面积约544万平方米，由苏家垄墓群、方家垄墓群、石家垄墓群、罗兴居住和矿冶遗址点、范家湾遗址点等组成，其中苏家垄墓群是遗址的核心区域。我们在专家的引领下，巡游于博物馆、居住区、冶炼区、墓葬区，寻故国城邑遗迹，观先民遗物风采，品垄上春秋之韵，探千年文明之秘，作了一次粗浅研学。

苏家垄考古遗址公园图标

墓葬区，位于苏家垄北部的马鞍形岗地，面积约3万平方米，呈北高南低之势。它像一部无言的史书，等着今人来翻阅，而一旦被翻阅，就是石破天惊地发现。我们来到这里时，阳光下的这部史书泛着深沉的古色，插图于书页的119座墓葬、5座车马坑、500多件青铜礼器，向我们昭示着它的秘密。一直以来，学术界对曾国知之甚少，因为所有正史包括《史记》、《左传》等并无曾国清晰的记载，而在早期“以藩屏周”的“汉阳诸姬”方国中亦不见它的踪影，相同的地域内见诸文献的赫然是随国。但这一切在20世纪中叶被改写，随着1966年苏家垄遗址的发现，以及此后相继发现的随州叶家山、枣树林、擂鼓墩等一系列遗址，串联起一条清晰的曾国历史脉络。特别是苏家垄M1“曾中斿父”、M79和M88“曾伯桼”及夫人芈克等大型墓葬的发现，青铜器铭文与史书的相关记载高度吻合，从而揭开了曾国的神秘面纱。原来曾国，是周天子分封给太保南宫适后代的封国，受封建国在汉水随地，因此官方称“随”，这个方国存在于西周成康时期至战国末期，共计七百多年，并因实力强劲而雄踞南方。但在所有发掘的器物铭文中均称“曾”，可见曾国与随国为一国二名。面对此情，我便以为苏家垄遗址是破解曾国密码的关键钥匙，甚至大胆地猜想“曾”是这个方国的自称名，而“随”则是官称名。

现藏于国家博物馆的曾中斿父方壶

青铜，是夏、商、周三代最重要的金属资源，对于这种关乎国计民生的战略物质，王朝必欲强力控制。武汉的盘龙城，就是商朝控制南方青铜资源的前哨重镇。到了周朝，这种控制变得更加直接，专门设置扼控青铜原料生产和流通的“金道锡行”，曾国就是这个体系的重要支点。我们来到罗兴矿冶遗址展示点，一座冶炼炉、两处冶炼废弃堆积、三处炼渣分布点呈现在面前，岁月悠悠，遗址尤在，这些始于春秋延续至战国的“工业”遗存，证实了苏家垄时期的曾国，不仅是镇守铜锡资源的战略通道，也是利用原料运输之便开展青铜冶炼的基地。立于遗址高处，向南北眺望，我发现此处向北可通过均水涢水与随枣走廊相连，向南通过漳河与长江相通。独特的地理环境，使其成为“金道锡行”的控制中心，可以有效把控长江中下游（湖北铜绿山、江西瑞昌、安徽铜陵）矿料资源，组织开采、冶炼，然后通过随枣走廊等路线北运至洛阳，铸造礼器与兵器，服务国家所需，这在曾伯桼簋铭文中得到了明确印证。有趣的是学界对“金道锡行”的“行”，究竟是读“xing”还是读“hang”，至今尚有争议，而在我看来应该读“hang”，因为在商周时期，“行”就是十字街口的意思。

苏家垄矿冶遗址点

深居山野的苏家垄遗址博物院，低调且奢华，外观简洁大气，线条流畅自然，像一座连接古今的桥梁，又如一个历史的“守夜人”。当岁月试图模糊那些古老故事，它却以实体之躯，将曾国文化的火种悉心留存。在张老师的带领下，我们依次巡游三个主题展厅，品读先民以青铜为笔、土地为纸，创造的灿烂青铜文明。这里，每一组鼎和鬲、每一个壶和豆，都镌着先人对技艺与信仰的执着坚守；每一组图案、每一道刻痕，都带着千年前的烟火气与庄重感。“曾中斿父”鼎与壶、“曾伯桼”壶与鼎、“夫人芈克”簋与鼎等79件带铭文青铜礼器，以及“夜光璧”与“明月珠”组合等珍贵文物，都极具历史和艺术价值。特别是被誉为青铜器“十大国宝”之一的“曾中斿父”方壶，更是中华青铜器文化的杰出代表。此壶器体高大，通体以波曲纹为基调，造型典雅优美，纹饰丰富流畅，动静呼应，虚实相谐，阴与阳、宽与窄的变化颇有节律，气势凝重而华丽，显示了所有者的高贵身份，是迄今已发现的西周青铜器的绝精之品，无怪乎1973年中国人民邮政为其专门发了特种纪念邮票。而当我于壶口内壁看到十二字铭文“曾中斿父用吉金自作宝尊壶”时，就仿佛看到这个曾侯次子做宝尊时的自得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