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走进柳园,首先看到的是静和荒。街上人少,楼窗有裂缝,很多店面关着门。路边停着许多旧车,车身锈迹斑斑。公园里原来转孩子的转盘已生了铁锈,在风中“吱呀”响着。操场里的篮球架还在那儿站着,可是篮板烂了。街角边的狗流浪着,往常热闹的地方显得寂寞。这些景象不是突然出现的,背后有个时间轴和原因。
往前看,柳园以前的样子。上世纪中期之前它只是丝绸之路上的一个驿站,离新疆边境不远,在古道上,1958年兰新铁路修到这里的时候设立了柳园站,火车带来了人和货物,铁路职工在这里安家落户,慢慢形成了镇子,那时候柳园担当着很重要的运输任务,开往新疆的列车都要在柳园停靠,这里是进入疆内的最后一站,去敦煌要从这里向南走一百多公里,很多去敦煌的人还有物资都是经过这里的中转点。
建设青藏高原所需大量物资也从这里转运。青藏铁路早期工程与柳园建镇相仿,很多工地物资经由铁路运到柳园,再靠汽车队翻越戈壁、山地送至高原工地,这中转过程造就运输业兴盛,相关服务随之发展起来,人口和商业都扩大了规模,在乡镇里学校、医院、俱乐部、电影院、公园一应俱全,居民生活较为完整,镇上曾有很多职工家庭,鼎盛时超过十万人,没有农业人口,城市功能比较完备。
矿业在柳园的经济中也占很大比重。周围探到了铁矿、金矿等,开采矿石形成了第二产业支柱矿山和选矿厂给人们提供了就业机会,也为镇区的发展做出了贡献。那时候路上厂区都在忙活,商店货架上摆满了生活用品,晚上街灯亮着电影院里人满为患。老居民总说二十年前的夜晚街道很热闹,读书声排队买电影票的情景历历在目。
变动的是交通格局与资源本身。1984年青藏铁路西宁至格尔木段通车,许多物资、人员的流动线路因此而变,到2006年青藏铁路全线贯通时,物资运往高原的路径已不必再经由柳园,中转功能被其他节点取代了;敦煌地区亦有变化,敦煌机场和铁路车站建成之后,游客与货物直接抵达敦煌,不再需要从柳园经过;矿业开采时间长,矿藏渐渐减少,产量规模下降,矿业收入无法支撑镇上经济运转,两个因素合在一起,给柳园带来致命打击。
人口数据体现着这些改变,2002年的时候常住人口大概1.2万加上流动人员总数差不多3.8万,不过之后人口一直在往下掉,到了2011年时常住人口降为大约1.04万,2019年降到九千多人,现在常住居民只有几千人,户籍人口不到七百。人口变少就代表着服务和公共设施也在退化,学校医院设置少了,教育医疗水平下降了,很多家庭把孩子送到外地去上学,生个病也要跑上几百公里到瓜州县医院才看得到医生,镇子上只剩下小诊所能解决一些小问题,大毛病还得远行。
人走了之后,很多企业、公共场所就空了下来。矿井啊选矿厂啊有的倒闭了,有的成了废墟,在戈壁滩上到处都是这些遗址。铁路那条线还是在运行的,火车到柳园会停一下,站台上能看到一些铁路职工,他们是还在这里生活的人群之一。邮局还在工作着,邮递员开着摩托,每隔几天就把信件送到居民手上。小餐馆到了固定的时间就会开门,菜市场到了固定的时候就有摊贩来摆摊,老人们靠这些东西过日子,很多人家里的孩子都在别的城市里,镇上的大多数是老人和家里没什么钱的人。
废弃的建筑中还有生活的痕迹,学校的黑板上有粉笔字,就像是过去的课堂一样。公共设施损坏、垃圾堆积的地方,可以看出缺少管理与资源。风沙不断灌入没有人的房子里面去,有的房子开始倒塌了,街道上被沙覆盖着,戈壁像是要收回土地一般。这些空荡的画面被影视制作组看见,荒废景色成了取景地,一些探险者和喜欢废墟的人也会来这儿逛一逛。有时候地质队会进来勘探一下,看看可能还剩多少矿藏没开采完,这种可能性存在但是带有很多不确定因素在里面。
柳园的衰落不仅仅是镇上的故事,它也反映出一种更普遍的现象。单靠某一产业、没有多元化的选择,在资源枯竭或者外界条件发生变化的时候就会陷入困境。很多类似类型的资源型城镇都处于这种状态当中,产业链条之间关联性不大导致转型困难重重,行政区内部常见到产业结构失衡的问题发生着,当地核心产业消失之后很难短时间内找到新的出路来填补空缺—东北某些县域的例子可以说明这一现象存在已久,并且传统制造业与采矿业一收缩就难以恢复过来,社会成本很高。
柳园,人们各有所为。有的把年轻人送到外地工作念书,老人留下。留下来的人靠有限的市场和服务维持生活。城镇的一些功能像邮递、铁路停靠点、小诊所和几家餐馆是最后的联系纽带。废墟旅游、影视拍摄带来一些经济活动,勘探队的到来又带来了新的可能。这些都不足以恢复往日规模,但给了继续下去的理由。
这座镇子发生改变留下很多教训,区域发展要有长远眼光,光靠一条运输线或者一种资源就很难成功。城市功能要多样化,公共服务和产业之间应当相互补充,政策制定者需提前规划扶持新产业,改善教育医疗以及交通联系等条件来降低外部因素带来的冲击,对于普通居民来说,则是灵活迁移家庭安置成为现实选择,这种情况下社会结构发生变化许多社区失去了年轻人口只留下了老年人还有弱势群体。
柳园的现状是现实苍凉和零星希望,废弃矿井与破旧游乐设施见证过往繁华。邮局、火车及几间小店、几个人维持着基本社会联系,探险者、影视团队的到来暗示另一种利用方式,能否把这些零散资源变成稳定收入还需时间与外界投资政策支持,勘探若有突破也许会有新机会但不能依赖。
这就是柳园的故事。它从边境驿站到铁路中转站,再到矿业的顶峰时期,最后又在交通变迁和矿藏枯竭的影响下落得一蹶不振,在镇上的居民和物证上都能看到这些变化中的每一阶段,对于观察者来说,柳园提供了一个现实样本:要想规划一个城镇或者区域经济,就应当有远见、分散风险并保证社会基本服务,这样才能降低像这样衰退的社会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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