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日游一夜入冬，有人千万打水漂，有人连夜卖车。

一夜之间，那片樱花与雪国构成的旅行梦，突然就冷了。不是天气冷，是人心冷，是生意冷。一纸风险提示，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中日之间172条航线，说断就断了72条。904架次航班，15.6万个座位，瞬间蒸发。这不是简单的数字游戏，这是无数人精心策划的旅程，是无数个家庭翘首以盼的假期，更是无数旅游从业者赖以生存的饭碗。寒气，从东京的街头，一路蔓延到了北海道的雪场。

最先感受到刺骨寒意的，是那些做团队生意的地接社。想象一下那个画面，一个地接社老板，可能熬了好几个通宵，终于把一个国内一线城市规划局的考察团所有细节都敲定了。酒店、餐厅、会议室、甚至每个参观点的讲解员，都安排得明明白白。这笔生意，他跟进了两个多月，垫付了各种定金，就等着客人落地，然后拿到那笔能支撑公司好几个月运转的款项。结果呢？凌晨一通电话，团，取消了。理由简单得让人无力反驳：“上面有通知，不去了。”电话这头的老板，脑子嗡的一声，眼前一黑。那些已经付出去的定金，就像泼出去的水，连个响儿都听不见。报告里说，11月到12月，有的公司取消了8波团，加上寒假的游学团，总数超过20个，光垫付的酒店损失就干掉了一千万日元，差不多五十万人民币。这钱，对大公司可能不算什么，对那些中小地接社，就是半条命。

游学团更是重灾区。多少家长盼着孩子能去东大、京大感受一下学术氛围，寒假的名额早就抢疯了。地接社也早就和校方、文化体验机构敲定了合作。孩子们连行李箱都快收拾好了，结果活动“全部取消”。这背后是多少家庭的失望，又是多少从业者的心血付诸东流。那些曾经热闹非凡的低价团，比如三四千块钱就能玩转日本的线路，现在更是成了绝迹。这种团利润薄，靠的是走量，航班一砍，直接釜底抽薪。反倒是那些动辄几万块的高端定制团，也跟着一起遭殃。这就形成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市场两头最活跃的部分——最便宜的散拼团和最贵的高端团，成了这次退订潮的“重灾区”，反倒是中间地带的一些自由行客人，因为酒店难退，硬着头皮还在坚持。他们成了这个寒冬里，为数不多的星星之火。

全日本一份针对500家地接社的问卷，把这种惨淡具象化了。87%的公司都受到了影响，只有3%的幸运儿能独善其身。那3%是谁？推测一下，大概是那些专门做欧美客人，或者东南亚、港澳台游客的生意。他们的客源结构，在这次风波中成了救命稻草。剩下的97%，都在挣扎。最让人头疼的是退订规则。纯日资的酒店，态度很强硬，合同怎么写的就怎么来，该收的取消费一分不能少。而中资的地接社，夹在中间，焦头烂额。他们拼命去跟酒店协商，希望能“全损全免”，但这个审批流程难如登天。一些在线旅游平台还算人性化，把免费退改的期限从提前30天放宽到了“只要是因为航班原因，30天内都能免费退”。可对于已经垫付了大量资金的地接社来说，这种“灵活”远远不够。

把镜头拉到北海道。那里的雪季，本该是旅游业者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时候。二世谷，那个被无数滑雪爱好者奉为“粉雪天堂”的地方，今年12月的中国客人退订率，达到了惊人的70%。酒店式公寓空了一大半，那些空出来的档期，想补？太难了。欧美的客人，人家圣诞、新年的行程，提前四五个月就订好了，你现在降价，人家也来不了啊。有的酒店没办法，只能硬着虎头降价10%，还许诺“现在淡季来，以后旺季来不涨价”，就为了留住一点中国客人的心。可即便如此，空房还是像雪地里的窟窿，怎么都填不满。有个北海道的同行，80%到90%的订单都指着中国客人，今年信心满满地增了车，结果迎头撞上退订潮，现在车子闲着，贷款要还，司机要开，那种绝望，外人根本无法体会。

再看东京。曾经，街头随处可见的绿牌包车，是中国游客自由行的标配。现在，这些车的数量直接少了一半。景点冷清了许多，包车司机是最直观的感受者。以前一天能接六七单，现在能有三单就谢天谢地。车上坐的客人，从以前超过一半都是中国面孔，变成了零星的几个，主要靠欧美游客在撑着。有些司机，已经开始考虑把车卖了，另谋出路了。一辆车，就是一个家庭的希望，现在这个希望，正在一点点熄灭。

也不是所有人都坐以待毙。疫情这几年，其实已经给旅游业者上了一课。一些有远见的公司，早就开始转型了。不再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中国这一个篮子里。他们开始做餐饮，开民宿，专门服务欧美和东南亚的客人。报告里说，这部分业务的占比，在一些公司里已经超过了50%。正是这些“副业”，现在成了他们维持员工开支、避免“团灭”的救命稻草。这种未雨绸缪，在风暴来临时，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

危机还在蔓延。已经有从业者开始担心明年三月的樱花季了。现在，团游的订单已经取消到了二月底。如果这个状况持续下去，那日本旅游业一年中最赚钱的黄金周，可能就要泡汤了。那些单纯依赖中国客源的公司，裁员的压力越来越大。日本本地人的反应，也很有意思。大部分普通民众，其实并不太关心这件事，觉得“生活没受直接影响”。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恰恰反衬出旅游业这个产业的脆弱性。它就像一个华丽的玻璃城堡，看起来很美，但一阵风，一场雨，甚至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都可能让它瞬间崩裂。

从业者们的情绪很复杂。有人在等，等形势明朗，等春天再来。有人在考虑转行，觉得这行太不稳定，风险太高。对于那些已经拿了日本永居的人来说，维持基本生计问题不大，暂时也没感受到明显的排华情绪。可对于那些还在打拼的年轻人，那些刚入行的新人，这个冬天，格外漫长。他们说，在“大是大非”面前，个人的努力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