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雷圣初
最近猛然发觉一件事:咱们的老朋友秋天先生,今年大概率是迷路了,像个毛头小伙,拿不定主意,让桂子都迟了时令。
最来劲的,要数那位风先生——全然没有秋日该有的那股爽快劲。倒像个顽皮孩子,从小巷拐角处,冷不丁地扑上来给你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带着几分不讲理的热乎劲,让你顿时起一身鸡皮疙瘩。
街上的行人,就在这忽冷忽热的天气里,上演着一出无声的时装秀。
有年轻小伙子,兀自穿着短袖,胳膊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却还要强装没事人;明白人早已乖乖裹上外套,行色匆匆;还有些格外谨慎的,竟把薄羽绒服都请了出来,在风里走得坦然自若,颇有点“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智慧。
这会儿谁也别笑话谁穿得多或者穿得少,冷暖自知,各人自有生活步调。
最难忘的场景,是昨天中午瞧见的一幕。一位三十来岁的女士,可能趁着午休出门办事。她穿着一身粉嫩的绒布睡裙,袅袅婷婷地走在秋阳下。柔软的料子,温暖的颜色,和周围摇曳的树枝,匆忙的车流形成了奇妙的对照。
她走得那样从容自在,仿佛只是从卧室溜达到厨房,反倒衬得我们这些裹着正经衣裳的路人有些拘谨了——到底是她走错了片场,还是我们太把自己当外人了?
小时候我总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春天秋天,大家就不能穿得整齐划一。现在才懂,这不只是天气在耍性子,而是生活的智慧——在摸不准的时候,找到自己最舒服的状态。
想着想着,我的思绪就飘到了“春分”和“秋分”这两个节气上。
我一直觉得这两个名字起得妙,倒不是因为它们平分了昼夜。在我心里,它们更像两位行事果决的法官,手持正义之剑,咔嚓一下就把春天和秋天这两个温吞性子给劈成两半。
前半截还残留的那点寒意,爽快地还给冬天;后半截酝酿起来的热乎气,直接送给夏天。
这么一来,真正属于“温和”的日子,反倒所剩无几。就像咱们江南的梅雨季,老在“快要结束”和“还没结束”之间打转,留给人们一个黏糊糊,湿答答的过渡期。
老辈人翻着黄历说,今年闰了六月。
这一个“闰”字,好像在夏天的火堆里又添了把柴,让那份炎热拖了个长长的尾巴。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吃拔丝地瓜,那糖丝拉得老长,你以为总算断了,它却还顽强地连着。半个月前,朋友们还在抱怨“竟在秋天里中了暑”,谁想得到短短十几天后,大家又开始哀叹“怕是要冻死在秋天”了。这短短的半个秋天,硬是让人尝遍了冰火两重天的滋味。
今年的秋天磨磨蹭蹭,既舍不得夏天的热情,又不敢直面冬天的冷酷,于是把满心的矛盾和犹豫,都化作了忽起忽停的风。
说到风,我得再给它添上几笔。它不像春风那样温柔体贴,也不像冬风那样冷酷刺骨,而是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脾气。
你看它和树叶玩耍——先是轻轻逗弄,等树叶放松警惕,就突然发力,把它们卷得在空中打旋,然后不留情面地拍回地面。
路边的梧桐树最是敏感,叶子边缘已经开始泛黄,却还固执地留着大片的绿,同时穿着夏装和秋装。而银杏树就从容多了,它们慢条斯理地换上了金装。
这让我想起朋友家里的那只猫,每当换季就要换毛。它总是不紧不慢,今天掉一撮,明天掉一撮,绝不一次性完成这个工程。因了这个原因,有段时间他家我是不去的。现在的秋天,不也这样么?
宝龙广场的几个咖啡馆,倒是很会顺应天时。室外座位照常开放,还在每张椅子上都放了条薄毯子。
有经验的客人会先摸摸椅子的体感,再决定要不要在外头坐。
我呢,也在这反复无常的天气里学乖了。早晨出门必定带件外套,哪怕当下用不着;雨伞更是常备物品,毕竟秋天的雨说来就来。
夕阳的余晖洒在兰江上,碎成万千金片。这时的风似乎也变得温柔了些,带着江水特有的湿润气息。
对岸的灯火渐次亮起,像是一串散落的珍珠。偶尔有船只驶过,汽笛声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悠长。
这时的秋天,终于露出了它本该有的模样——温婉,带着些许诗意。白天的躁动不安渐渐平息,剩下的只有包容。
我忽然觉得,或许迷路的不是秋天,而是我们这些在都市里忙忙碌碌的人。我们太习惯于按部就班,太执着于非黑即白,以至于忘记了生活本就充满了过渡与不确定。
而秋天,用它的反复无常,在变化中寻找平衡,在不确定中安顿自己。
夜深了,窗外的风还在不知疲倦地游荡。我听着它穿过树梢的声音,忽然不再着急让它停下来。
就让它再徘徊些时日吧,这份在夏与冬之间的摇摆不定,不正是秋天独有的魅力吗?
明天出门,我决定也随性一些。毕竟,在这个迷路的秋天里,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向导。
(2025.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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