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岩泉洒落，万壑树萦回。东海横秦望，西陵绕越台……”七山一水二分田的浙江，山地占到全省陆域面积的74.6%：北有伏卧的天目山，中有横亘的天台山、四明山，南有洞宫山、括苍山、雁荡山等高耸群山盘踞，勾勒出西南高、东北低的地形骨架。
我们常以雄浑、险峻定义山的气质，但浙江的山却“不按常理出牌”。如果说，北方的山巍峨，那么，南方的山则灵秀。它们被溪泉浸润，被烟雨笼罩，被墨香浸染，展现出一种刚柔相济的灵动之美。
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当我们仰望、凝视或俯瞰浙江的山时，能看见多少有形之美和无形之魅？
松岩山 图源：“黄岩发布”微信公众号
一
“山，宣也。宣气散，生万物，有石而高”，《说文解字》如是说。山中万物乃山之本相，若融入地之势、水之灵，山之气韵独具。拨云见日，山的魅力如层峦叠嶂，渐次展开。
浙江的山，总与云雾缠绵。这是季风与山海的共谋。亚热带季风带来的丰沛水汽，遇山地抬升凝结成雾。加之山间草木茂盛，蒸腾作用终年不息，自有一派民间所说“晴时见山，雨时见仙”的氛围。
东瞰大海的括苍山上，被誉为“烟霞第一城”的神仙居景区就多次惊现云雾奇观，游客被雾霭包围，大有腾云驾雾、恍若隔世之感。李白笔下“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的天姥山，至今仍有“手攀松桂触云行”的奇景。又如享有“江南第一山”美誉的莫干山，若遇雨后大雾，飞瀑溅起的水雾与山间岚气相融，寺观楼阁时隐时现，荫山、塔山等山头飘浮于云层之上，此幕堪称绝景。
不管是“有奇岩怪石之险、流泉飞瀑之胜”的天目山，还是“怪石峨当前，飞瀑下碧穹”的雁荡山，抑或是“石梁横青天，侧足履半月”的天台山……浙江的山，大多奇秀苍润。
浙江多山的地貌，是亿万年前火山喷发和板块碰撞共同作用的结果。历经漫长岁月，多气孔、流纹的火山岩逐渐覆盖大部分地表，流水沿着裂隙侵蚀，伴随着地壳运动，最终“雕刻”出陡崖、峰柱、深谷、溶洞等地貌。
浙江的山，不乏清幽雅致。山多为江河源头，瓯江、闽江的发源地均为江浙第二高峰百山祖，是故山间常见泉水、溪涧，且常伴翠竹。电影《卧虎藏龙》中经典片段“竹林打斗”，取景地为“中国第一竹乡”安吉。莽莽竹海中，双雄飞驰斗剑，衣袂飘飘，可谓经典。
与山中之竹的坚韧不同，山中之水则多灵秀。东晋永和九年，王羲之与友人沿曲水而坐，“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溪水从群山深处而来，载着酒杯流转，一场“景幽、事雅、文妙、书绝”的盛世雅集由此发端。
会稽山 图源：“浙江文旅资讯”微信公众号
二
山是有形的，也是无形的。在文人骚客的笔墨与生命里，浙江的山早已不是外在于人的景物，而是与这方土地、此处灵魂相融共存。物我交融间，人与山相看不厌，文与脉绵延千年。
《诗经·小雅·车舝》言“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论语·雍也》载“知者乐水，仁者乐山”，浙江的山也是“诗与远方”的代名词。李白曾挥毫写下“天台邻四明，华顶高百越”，将天台山的雄奇写入诗行；孟浩然乘舟遥望“坐看霞色晓，疑是赤城标”，把寻访石桥的期盼融入烟霞；刘昭禹在“霞散曙峰外”时怀想灵境幽情，贾岛则以“石涧双流水，山门九里松”勾勒出禅意悠悠。451位唐代诗人曾来到浙东看山、见水，撑起唐代诗坛的“半壁江山”。
700多年前，元代画家钱选隐居天目山（古称浮玉山），以一幅《浮玉山居图》带来“宋元之变”，“瞻彼南山岑，白云何翩翩”的画中意境即是他心中山水与自然山水的完美融合。黄公望的老师赵孟頫曾师从钱选，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浮玉山居图》，或许就难有传世名画《富春山居图》。《浮玉山居图》的清雅与《富春山居图》的苍茫形成呼应，共同晕染出浙地群峰入画的万千气象。
众多“大咖”登临构思、提笔濡墨，为浙江的山留下数不尽的华藻辞章、名家名作，成就壮阔画卷上的几多绚丽。像永嘉学派奠基人叶适在永嘉山野潜心研究学术，力倡“道在物中”；理学集大成者朱熹，足迹深印浙江山水，在缙云仙都、台州等地讲学论道；心学集大成者王阳明，于四明山组团游学，将“知行合一”的哲思播撒在五湖四海。
对山当歌之外，为山铭志亦成当然。明代於潜知县徐嘉泰牵头编著的《天目山志》，就曾6次纂修，后被收入《四库全书存目》，成为研究彼时浙江的重要典籍之一。名山大川，又往往多传说。干将莫邪、南镇观花、桃源春晓……这些亦真亦幻的民间故事，给浙江的山披上了神秘与传奇的面纱。
群山如碑，铭刻着浙江大地千年不息的文脉传承与精神求索。透过这些，我们可以倾听遥远时空的千年回响，感受厚重历史的层层涟漪。
雁荡山 图源：“浙江文旅资讯”微信公众号
三
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认为，文化生长于土地中，“在什么环境里得到的生活，就会形成什么方式，决定了这人群文化的性质。”
在浙江，这种与地域基础的深刻关联，便在人与山的互动中展现得淋漓尽致。群山的肌理与气度，潜移默化地塑造着浙江人的精神特质。
千锤出硬气。浙东南地区群峦叠嶂，人们以山为田，向海为路，世代与山海较劲，养成了剽悍坚韧的气质。在丘陵与水网交织的浙东地区，山的硬气与水的灵气相融，锻造出越王勾践这般能屈能伸的硬汉。即使在平坦开阔的杭嘉湖地区，倘若遇到关键大事，“杭铁头”的名号也非虚名。
群峰激巧思。面对那些险峻的峰峦、深邃的谷壑，工人和工匠修隧道、架廊桥，以“万桥千隧”将山川曲线拉直。世界最长海底高铁隧道、华东地区最长公路隧道……浙江公路隧道座数和总里程位居全国前列。在九山半水半分田的泰顺，山村乡民就地取材，架起一座座“无钉、无铆、无桥墩”的廊桥，泰顺因此被称为“中国廊桥之乡”。
灵山育破界。儒释道在天台山相融共生，“贵和尚中”的智慧为这片土地注入了和谐包容的基因；走出山林的浙商跑遍全球，跳出浙江发展浙江，“地瓜经济”藤茂根壮；“千万工程”的春风吹拂田畴沃野，焕新万千村居，共富图景在阡陌间徐徐铺展……从刀耕火种到士农工商，独特的山越文化不断碰撞、交融、叠加，孕育出多元的文化形态和精神谱系，也衍生出开拓进取、知难而上的开创精神和尊重规律、灵活变通的务实精神。
浙江人从山中走来，却又不囿于山。时光轮转，人与山彼此依存、共生共荣，山之属性早已融入浙江人的骨血之中，既锻造了求真务实的实践理性，也涵养了义利双行的价值智慧；既锤炼了开放图强的豪迈胆魄，更孕育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文明自觉。
这份与山共生的哲思，在新时代焕发出了更蓬勃的活力。曾经尘土飞扬的小矿山是生计所系，二十载光阴流转，复绿的青山、澄澈的碧水，已化作百姓致富的坚实靠山，生动诠释何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读懂浙江的山，便读懂了浙江缘何能以有限的地理空间，迸发出经济强省的气魄，在守正与破壁间书写中国式现代化的先行篇章。
群山依旧，江河长流。浙江的山，故事仍在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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