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已过,小雪未至,正是江南初冬最明朗的时节。从西门入狮子山公园,迎面便是一片疏朗。法国梧桐的叶子黄了大半,却还未落尽,金灿灿地挂在枝头,映着碧青的天,像一树树静止的火焰。阳光是清透的,带着些微的暖意,薄薄地敷在脸上,像新酿的蜜酒上浮着的那层光。
路是干净的,偶尔有几片早落的梧桐叶,静静地躺着,叶脉在阳光下清晰如细小的河流。空气里有种微甜的凉,深吸一口,肺腑都透明起来。公园里人迹稀落,只有三两老人在亭子里坐着,也不说话,只是眯着眼晒太阳,神情安详得像是回到了童年。这寂静是饱满的,仿佛能听见阳光落在地上的声音——沙沙的,极轻极柔。
转过一处缓坡,便看见了那块熟悉的石碑。“汉长沙王陵”几个字在初冬的日照里,显得格外清晰。碑身上爬着些深绿的苔藓,新旧交错,像是时间的指纹。我忽然想起杜工部的句子:“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千年前的诗人站在这片土地上时,看见的该是怎样的景象呢?也许同样是疏朗的冬日,同样有阳光穿过光秃的枝桠,只是那份苍凉,要比今日浓重得多。历史在这里薄得像一张纸,一戳就透,透过去看见的,却是无尽的虚空。
沿着石阶慢慢往上走。石缝里钻出些顽强的草尖,已经枯黄了,却还倔强地挺着。松树倒是愈见苍翠,针叶上凝着亮晶晶的光。风来时,整个山丘发出低沉的和鸣,仿佛大地在缓缓呼吸。
终于登上最高处。没有亭台楼阁,只有一片开阔的土坪。站在这里向南望,整个长沙城铺展在眼前。湘江如练,静静地向北流去;对岸的岳麓山染着深深浅浅的赭色与褐色,像是哪位大家随意挥洒的水墨。城市的轮廓在淡淡的雾霭中显得柔和,那些高楼不再冷硬,倒像是一片巨大的、安静的丛林。所有的声音都沉淀下去了,只剩下风在耳边低语。
下山时,日头已经偏西。阳光斜斜地穿过树林,把每棵树都拉出长长的影子,这些影子交错在一起,在地上铺成一张奇妙的网。回头望去,狮子山静卧在渐起的暮色里,温和得像一只假寐的猫。
走出公园,街灯次第亮起。黄昏的风带着更深的凉意,我却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像是装了一整个下午的阳光。这初冬的狮子山,没有春的喧闹,夏的浓烈,秋的绚烂,却自有一种澄明的气质。它让我懂得:最简单的阳光,最干净的空气,最安静的时光,便是这个季节最珍贵的馈赠。
作者与儿子在公园
而那座沉默的山,那座城里许多人早已忘记的山,依然会在每一个初冬的晴日里,等待着下一个懂得聆听寂静的人。#我在头条晒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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