趵突泉：泉称第一古来传

天下泉城，趵突泉为冠。摄影/满琦

四个天下第一泉

要走近趵突泉，首先要了解其他的天下第一泉。因为趵突泉虽被称为天下第一泉，但它却不是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在名泉众多的中国，被称为天下第一泉的共有四处。它们分别是：江西庐山的谷帘泉，江苏镇江的中泠泉，北京西郊玉泉山的玉泉，山东济南的趵突泉。

除了上述被称为天下第一泉的名泉外，榜上有名的名泉还有被誉为天下第二泉的无锡惠山泉、天下第三泉的苏州观音泉、天下第四泉的杭州虎跑泉。

谷帘泉位于庐山主峰大汉阳峰南面康王谷中，又称三叠泉、三级泉。相传唐代茶圣陆羽将天下泉水排出等次，将谷帘泉列为天下第一泉。他曾结庐隐居于此，从事品茶鉴水的研究。

谷帘泉经陆羽评定，声名鹊起。历代文人墨客接踵而至，品水题咏。如宋代山东籍诗人、学者王禹偁考察了谷帘泉水后，称此泉水：“其味不败，取茶煮之，浮云散雪之状，与井泉绝殊。”宋代名士王安石、朱熹、秦观等都曾游览品尝过谷帘泉水，并留下绚丽多彩的诗章。

中泠泉位于江苏镇江金山寺外，也叫中濡泉、南零水。唐宋时，金山还是“江心一朵芙蓉”，中泠泉也处于长江漩涡之中。据记载，由于江水受到江中山的阻挡，水势曲折转流，分为三泠(南泠、中泠、北泠)，而泉水就在中间的一个曲水之下，故名中泠泉。由于长江水深流急，汲取中泠泉极为困难。据传汲泉水须在正午之时将带盖的铜瓶用绳子放入泉中，然后迅速拉开盖子，才能汲到真正的泉水。

清中叶以后，长江主河道北移，中泠泉也随金山登陆，由江心泉变成陆地泉。陆羽品评天下泉水时，中泠泉名列第七，后唐名士刘伯刍把宜茶之水分为七等，中泠泉名列第一。中泠泉水清香甘洌，特宜煎茶。由于泉水表面张力较大，水高出杯口1-2毫米而不外溢，有“盈杯不溢”之说。

趵突泉夜景。图片由中共济南市委外宣办提供

玉泉位于北京西郊玉泉山上，这里洞壑迂回，流泉遍布，景色优美，明代已列为“燕京八景”之一。明清两代，均为宫廷用水水源。清代乾隆皇帝嗜茶如命，又雅好评水鉴泉。他在出巡时还要命人带上一个特制的银斗，用来称量各地名泉的轻重，据此评定优劣，他认为密度越轻的水质越佳。

经过反复比较，玉泉的密度最轻且水质甘洌，被评为第一，故被乾隆赐封为天下第一泉。乾隆还作了《御制玉泉山天下第一泉记》，交由户部尚书、书法家汪由敦书写刻碑，立于泉旁，并亲题“天下第一泉”五个大字。

另一个有天下第一泉之称的名泉就是济南的趵突泉了。趵突泉为古泺水发源地，泉自地下溶洞的裂缝中涌出，拔地三窟，势若鼎沸，蔚为壮观，无与伦比。

还是这个乾隆皇帝在评定北京玉泉不久，南巡来到济南，当他看到趵突泉三泉喷涌、壮似飞雪、势若涌轮的奇观后，大为赞赏，叹为仙境。品饮了趵突泉水后，觉得此水竟比他赐封的天下第一泉玉泉水还要甘洌爽口，于是又把天下第一泉的美名赐给了趵突泉。

有的人将上述故事当成一种传说或戏说，其实乾隆赐封是有史实依据的。清代济南府(淄川县)诗人、学者王培荀在其著作《乡园忆旧录》中说：“城南趵突泉最奇……水味极清，纯皇帝南巡，一路饮玉泉水，在此换趵突泉水，携之而南，遇名泉再易。”王培荀生于清乾隆48年(1783年)，其生活年代距此不远，且又是记载皇帝之事迹，当不致亦不能有误。

再者，乾隆在游趵突泉后，写有这样的诗句：“拈咏名泉亦已多，氿兹实可称观止。”(爱新觉罗·弘历《再题趵突泉》)乾隆对趵突泉的评价高到什么程度呢?他说：我一生见过的咏过的名泉可谓多矣，但看了趵突泉后，觉得其他的泉就不必再看了。

趵突泉秋色。摄影/郑强

泉称第一古来传

其实趵突泉称名“天下第一泉”不自清代始，也不只因为乾隆御封。据载，最迟在明朝初年，它已有“第一泉”的称谓了。有诗为证：“渴马崖前水满川，池心泉迸蕊珠圆。济南七十泉流乳，趵突独称第一泉。”——晏璧《七十二泉诗·趵突泉》

晏璧是在明朝永乐初年由徐州判官迁济南，任山东按察司佥事的。《七十二泉诗》当问世于明永乐年间，距今已有600年的历史了。

其后200年，明万历年间济南府(新城)诗人王象春在其诗作《齐音·白雪楼》中说：“李于鳞(李攀龙)白雪楼旧有两处……今皆凋落不堪。士人不忍，因于第一泉间，别起杰阁。”由此可知，“天下第一泉”不仅是趵突泉的雅称或封号，原来是，趵突泉的名字就叫“第一泉”。据乾隆《历城县志》引叶奕绳《旧志》云：“趵突泉，泺水之源也。一名爆流。景标为‘趵突腾空’，或又题为‘第一泉’。”

自古至今，描写趵突泉且以第一名泉称之的诗作又不少。如清初济南名士、太学生张文箕(字维南)的《偕友人游趵突泉》：“几度来游第一泉，况偕名士足流连。银花竞看冰壶涌，雪浪争夸珠沫溅……”;蒲松龄在其名篇《趵突泉赋》中，更直截了当地称趵突泉“海内之名泉第一，齐门之胜地无双”;再如清代客居历下的山右诗人段敷采(字君白)的《趵突泉》诗：“探幽何处远尘埃，第一名泉傍郡隈。卓地玉壶喷白雪，涵空宝鉴照蓬莱……”

至今依然有古代石刻镶嵌在趵突泉来鹤桥东水池内南石壁上，上有康熙进士、甬东虞二球《集饮趵突泉次友人韵二首》，其一云：“泉称第一古来传，高嘘琼浆注碧天;瀑流涌出云河雪，觱窟飘飏茶向烟……”

由此可知，趵突泉称名“天下第一泉”不是一个短时期的概念，而是有着一个相当漫长的历史过程的。而现当代著名历史学家郭沫若在观看了趵突泉之后，更因其别具慧眼而与该泉有会心之妙。他不仅熟知该泉悠久的历史，而且盛赞趵突泉为实实在在的“天下第一泉”，他在《趵突泉》诗中称颂道：

普天诚第一，历世岂三千?

趵突腾空。图片由中共济南市委外宣办提供

曾经有一种说法，说趵突泉称名天下第一是一种误会所致，论者谓“其实趵突泉为济南七十二泉之冠，泉旁石碑‘第一泉’三字系清同治年间王仲(应为钟)霖所书，含糊其词，有意无意之间，给游客错以天下第一的印象，遂使趵突泉扬名四方”。(参见黄仰松、吴必虎《中国名泉》)

其实，这种说法才是一种缺乏根据的臆测。王钟霖(字雨生)为道光举人，济南名士，著有《黄雪香斋古文诗抄》，辑有《历下诗抄》。他不仅题有“第一泉”碑，而且写有《第一泉记》(此石刻镶嵌在吕祖庙第三大殿前西墙门南)，详解他题写“第一泉”的原因和理由。

不过，这个“第一泉”断不是指济南七十二泉中的第一泉，而是指的“天下”，文中说：“天下名泉，扬子第一，惠山第二，长白磷见亭先生谓趵突可与二泉伯仲。齐郡唐际武先生云：‘吾行几遍天下，所谓第一、第二泉者，皆不及吾济诸泉，惜陆羽未品之耳。’”由此可知，王钟霖书“第一泉”碑，确非含糊其词，而是实指趵突泉为“天下第一泉”。

应该指出，上述所谓天下第一泉、第二泉、第三泉、第四泉的所谓名泉，并不是对名泉的全面的、综合的、美的评价，这些泉之所以声名远播，主要与中国古代著名茶人鉴水品茗的文化风俗有关。(这种品评过于局限在水质这样一个单一角度上。然而，即便在这样一个单一角度上，趵突泉与其他号称第一第二的名泉相比，也毫不逊色。)

曾经有一则关于名泉排序的趣话，宋代，欧阳修做江都太守，有一次去大明寺参禅品茶，问及老和尚泡茶的泉水取自何处，老和尚回答：取自天下第五泉——大明寺平山泉水。欧阳修问此泉称天下第五泉有何依据，老和尚拿出张又新的《煎茶水纪》给欧阳修看，又举出陆羽的《茶经》作为依据，并且说：茶圣的话不会错的。欧阳修却丝毫不为所动地对老和尚说：唐代疆域广阔，河湖井泉不可胜数，而陆羽、张又新所评名泉仅限于淮河以南，谁能保证黄河上下、长城内外、天府巴蜀没有好泉水?一席话说得老和尚哑口无言。

足迹不出淮河以南甚至江南一隅，而欲评判天下泉水，难矣!在吟诵济南泉水的古代诗文中，文人雅士对“陆羽不至，无从品其味”的叹息甚至怨声甚为多见。如清代诗人吴秋渔在“泉声茶声乱两耳，未饮已觉清风生”的趵突泉，喟然叹曰：“王濛陆羽期不至，自扫愁垒销心兵。”

趵突泉突破29米。摄影/梁大磊

寰中之绝胜古今之壮观

趵突泉名列天下第一泉乃是因为它的综合的、全面的、美的素质，现分述于后：

其一，资格老。趵突泉是最早见诸古代文献的济南名泉。该泉著录经传可追溯到2700年前，据《春秋》记载，鲁桓公18年，即公元前694年，“公会齐侯于泺”。泺即今日之趵突泉，趵突泉即古泺水发源地。故《历城县志》称：“此泉在春秋已显”。诗云：“泺澜名义征春秋，分菏别济谁穷搜”。(蒋景祁《再观趵突泉歌》)

其二，水姿奇。古人早已发现趵突泉的形态声貌天下无双(杨泽闿“此泉味美不具论，形色独与他泉殊”。)，趵突泉平地泉源觱涌，三窟突起，雪涛数尺，声如隐雷，冬夏如一，实为寰中之绝胜，古今之壮观。连文人雅士都感到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它。(“趵突泉势真奇尤，体物赋象难寻求”。)有人形容它的美姿如“千年玉树波心立，万叠冰花浪里开。”(叶冕《饮趵突泉》)，有人形容它的雄姿如同对天怒射的三个连弩箭、连珠炮：“坤媪伏机彀，连弩一何劲，直将天作鹄，不嫌水违性。”(蒋湘南《趵突泉》)有人则直接发出疑问：不是天下没有名泉，哪里有像趵突泉这样，像三棵玉树矗立在冰壶之中呢?(“不是名泉天下无，何如玉树矗冰壶?”)

而这些诗文中，尤以浙江嘉兴诸生怀应聘《游趵突泉记》最为精到，他在文章中形容趵突泉“怒起跃突，如三柱鼎立，并势争高，不肯相下”，他对此胜景发出慨叹：“呜呼，水之劲挺一至此哉!……曾有独起卓立、首耸发竖，若与山峰竞其高下，如趵突泉者哉?”他从趵突泉看出了一种理想的人格精神：“故以至柔之质而发为至刚之概，以自见其奇邪!”

清泉石上流。图片由中共济南市委外宣办提供

趵突泉水声之美也自古为人称道。“三尺不消平地雪，四时常吼半空雷”。(张养浩《趵突泉》)“数里撼秋树，别泉无此声”。(鹿学皋《趵突泉楼上》)趵突泉水声如雷如鼓，似奔马，似秋声，似吼鸣，如金石丝竹，如茶浪沸银壶，闻于耳，动于情，引人遐想，这又是一美。

其三，水味美。王钟霖在《第一泉记》中说：“夫泉之著名在甘与清。趵突甘而淳，清而洌”，趵突泉水质清醇甘洌，含菌量极低，是理想的天然饮用水。

其四，文化积淀深。趵突泉不仅历史悠久，而且文化底蕴深厚。步入趵突泉公园，泺源堂、娥英祠、望鹤亭、观澜亭、沧园、白雪楼……楼阁辉煌，桥梁飞渡，云岚风壑，碧瓦丹楹，其楼榭亭馆、名胜古迹之美，灿若霞起。

而趵突泉更大的自豪与骄傲则在于它所拥有的精神文化产品，自古至今，面对泉水美景，才人标题，韵士歌咏，宸翰飞洒，公卿泼墨，今天，我们掌握的泉水古诗便有一千余首之多，这还不是它的全部。曾巩、苏轼、苏辙、元好问、赵孟頫、张养浩、边贡、王守仁、袁中道、王士禛、田雯、曹贞吉、吴伟业、陈维崧、施闰章、蒲松龄、孔尚任、姚鼐、蒋士铨、何绍基、郭沫若、老舍、柳亚子、艾芜等文学史上的一流诗人和作家，都曾对趵突泉及其周边的名胜有过题咏，而明代的四位朝鲜正使相继来此，清代康熙、乾隆两位皇帝先后驻跸留题，文人雅士们或登眺而写其胜概，或游览而赋其清幽。

其中，“南丰二堂之记，子昂濯尘之篇”，尤为古今人士称道。赵孟頫一首《趵突泉》诗，历代和者无以计数。走进趵突泉真如同走进一座诗词书法艺术展览馆、一座辉煌的文化殿堂，单是壁间石刻碑版诗文便令人目不暇接，所谓“题咏争留四壁多，短墙面面皆石碣。”(曹鉴伦《趵突泉歌》)“游人常多题咏，环壁尽是珠玑。”(刘敕《跋王用生趵突泉诗》)是的，人们在此啜茗观景，必然兴致大发，因为，这是多么难得的精神之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