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光山游记
作者 崔和平
乙巳年深秋,我有幸游览河北省石家庄市平山县北冶乡的佛光山。
峰回路转,跌宕起伏,汽车行进大约二个小时之后,使世人魂牵梦绕的佛光山终于浮现在我们眼前。
晨光初染,山色如洗,薄雾如纱,轻轻地缠绕在山腰,仿佛大地尚未完全苏醒,仍然在佛的怀抱中酣眠。我踏着石阶而上,一级一级,脚步缓慢而虔诚。石阶的触感透过鞋底传来,微凉而坚实,仿佛能够感受到大地沉稳的心跳。两旁林木静立,枝叶交错,投下斑驳的影子,宛如千年守候的罗汉,默然列队,以静默的威仪迎接我们入此清净之境。空气清冽,带着草木特有的青涩气息,深吸一口,肺腑间一片澄明,仿佛连思绪都被这山间的呼吸洗涤过。偶而有露珠从叶尖滑落,凉凉地触在颈间,好像是一句无声的问候。
山门巍峨,飞檐翘角,如展翅欲飞的金鸟,承接天光。金顶映日,熠熠生辉,仿佛将整座山托举向天空。巨大的佛像端坐云端,低眉含笑,眼波温柔,似已看尽尘世悲欢,阅尽人间离合。那笑容里没有评判,只有悲悯与宽恕。风过处,幡旗轻扬,红黄相间,在空中划出柔美的弧线,像是在诵经,又像是在低语:来者,放下吧,放下执念,放下喧嚣,放下那一路风尘与疲惫。风中送来一缕若有若无的甜香,那是远处殿堂飘来的檀香,清幽而沉静,像一只无形的手,安抚着躁动的心。
步入大雄宝殿,仿佛踏入了另一个时空。厚重的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天光,室内光线幽微,空气凝滞而庄严,带着岁月沉淀的微尘气息。穹顶高远,梁柱上盘龙的雕刻在昏暗中若隐若现,金粉剥落处,更显沧桑。香烟袅袅,如丝如缕,从巨大的青铜香炉中盘旋上升,缭绕于梁柱之间,带着信徒的祈愿,升向不可知的彼岸。那檀香的气息在此刻变得浓郁而醇厚,不似凡间的烟火,它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钻入鼻息,萦绕在喉间,仿佛能涤荡掉所有的杂念,只留下一片空明。烟气在斜射进来的光柱中翻滚、聚合、消散,如同无数微小的灵魂在舞蹈。指尖轻触冰冷的石柱,粗糙的纹理中,仿佛刻满了时光的密码。
殿中央,佛祖端坐于莲花宝座之上,身形巍峨,气势恢宏。他的面容宁静而安详,眉如初月,眼若青莲,双目微启,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苦难与执着。那眼神中没有高高在上的威严,只有无尽的悲悯与智慧,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解脱之道。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那微笑穿越了千年的时光,温暖而宁静,让每一个仰望的人都能感受到内心的安宁。佛像的肌肤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并非石雕木塑,而是有生命的血肉之躯。他身披金色袈裟,衣纹流畅自然,如同流水一般倾泻而下,每一道褶皱都仿佛蕴含着无言的教诲。他的双手轻放于膝上,结着安稳的禅定印,指尖圆润而柔和,仿佛在传递着一种内在的平静与力量。我凝视着佛像,仿佛能感受到他背后那棵菩提树下的顿悟,那场与魔军的战斗,那些在恒河两岸的行走与讲法。这尊佛像,不只是石头或金属的塑造,更是一个故事的凝结,一段历史的沉淀,一种智慧的传承。
当我长久地凝视着佛像低垂眼帘的时候,忽然间,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那尊佛像并非是冰冷的塑像,而是有了生命,有了呼吸,有了思想。我似乎能窥见他内心深处的世界,那是一个浩瀚如宇宙的所在,宁静而深邃。他在想些什么呢?是在回忆两千五百年前的菩提树下,那场与自我、与欲望、与无明的终极对决吗?是在重温初转法轮时,鹿野苑中那群激动的弟子们渴求真理的眼神吗?还是在默默感知着眼前这些虔诚的信徒们内心的悲欢与祈愿?他看到了那位老者额头触地时无声的泪水,听到了那位年轻母亲心中对婴孩健康的殷切祷告,也感受到了我这个迷茫的旅人内心深处对安宁的渴望。他的心,像一片无垠的海洋,包容着所有的苦难与喜悦,不拒涓滴,也不增不减。他或许是在想:“众生皆苦,但苦亦是道之起点。执着如飞蛾扑火,放下则天地宽广。我在此处,不为审判,只为提醒——你心中也有光明,只是被尘埃遮蔽。拂去它,你便能看见。” 这份沉默的注视,这份无言的悲悯,比任何经文都更有力地敲击着我的心灵。
佛前,那一盏盏长明灯,如星辰坠落人间,静默燃烧,在幽暗中投下温暖而摇曳的光晕。它们照亮了跪拜者的脸庞——有白发苍苍的老者,额头触地,皱纹里刻满虔诚;有怀抱婴孩的妇人,眼神温柔而坚定;也有年轻而迷茫的面孔,在佛光下寻找答案。他们合十,静默,闭目,仿佛与佛对话,又仿佛在与自己和解。我亦静立,不敢高声,唯恐惊扰了这份庄严。那一刻,心忽然轻了,像一片叶,飘落于无波之湖,不再挣扎,不再追问,只是存在,只是安住。耳畔,是香客们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是木鱼单调而执着的叩击声,是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诵经声,汇成一片宁静的声浪,将人轻轻包裹。
穿行于回廊之间,壁画层层展开,讲述着前世今生,佛陀的足迹、菩萨的慈悲、众生的轮回,在色彩与线条中复活。阳光透过雕花的木窗格,在布满青苔的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如同时间的碎片。指尖抚过冰凉的壁画,颜料的颗粒感与石壁的粗糙感交织,仿佛能触摸到画中人物的悲喜。回廊外,几株不知名的花树正悄然绽放,一阵微风拂过,送来一阵清甜的花香,与缭绕的檀香交织在一起,竟然不觉冲突,反而平添了几分人间的暖意与生机。偶有僧人缓步而过,袈裟飘动,步履轻盈,如行于尘世,又似游于云端。他们不语,手中佛珠轻捻,眼神清澈如山泉。他们不言,却似已说尽万语千言——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教化。
山中的声音,悄然浮现,如同细雨落于心田。鸟鸣清越,从密林深处传来,一声,又一声,就好像是晨露滴落心田,澄澈而空灵。画眉在枝头跳跃,山雀在灌木间穿梭,它们的啼鸣不是为了取悦谁,只是为了表达生命的喜悦。时而婉转,如琴音绕梁;时而短促,好似警醒的钟磬。它们不问来路,不求归途,只是在这片净土上,自由地啼唱生命的本真。那声音,是山的呼吸,是自然的梵唱。
循着鸟声前行,溪水潺潺自石上流过,如琴弦轻拨,奏出山中的静谧乐章。溪水清澈见底,水底卵石历历可数,水草随波轻摇,如舞者轻摆裙裾。水声不疾不徐,时而撞击岩石,溅起细碎银花,如珍珠四散;时而滑过青苔,低吟浅唱,似母亲哼唱的摇篮曲。我俯身倾听,那水声仿佛在诉说:万物皆流,无物常驻。心随水动,烦恼如落叶,被轻轻带走,不留痕迹。水,是流动的禅,是无声的师。岸边,湿润的泥土气息混合着青草与落叶的芬芳,那是大地最本真的味道,带着一丝微腥,却让人感到无比踏实与安宁。指尖轻触溪水,一股沁凉直透心脾,仿佛连血液都变得清澈起来。
我坐在菩提树下,古树苍劲,枝干如龙蛇盘曲,树冠如盖,遮出一片清凉。粗糙的树皮摩擦着后背,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看一片叶子缓缓飘落,旋转,轻触地面,无声无息。忽然明白:所谓修行,不是远离红尘,而是于喧嚣中守住内心的寂静;不是逃避痛苦,而是直面它,穿越它,最终超越它。鸟鸣是佛语,溪流是禅音,它们不立文字,却道尽真谛——大道至简,真理不在经卷,而在风中、在水中、在每一声鸟啼里,也在每一次呼吸间闻到的草木清香与檀香余韵中。
登高望远,群山环抱,如莲花绽放,佛光普照。远处的寺院如星子散落,点缀在绿海之间,钟声一层层荡开,穿透雾霭,穿透时光,也穿透我内心的层层迷障。我带走的,不是佛像的影像,不是经文的字句,而是一份沉静,一种被光照亮后的清明。那光,不灼人,却温暖;不刺眼,却穿透。
下山的时候,夕阳已经斜照山巅,金光洒满归途,石阶被镀上一层暖色,仿佛为我铺就一条归心之路。回望佛光山,它依旧静立,就如一位智者,不言不语,却包容万千。虽然山影渐远,但是心中的光,却愈发明亮。
佛光山,不是终点,而是起点。它让我知道:真正的光,不在山顶,而在心中;真正的修行,不在庙堂,而在脚步丈量过的每一寸人间,在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凝望,每一次放下。
从此,我心甘情愿化作一盏灯,在自己的路上,微弱,却执着地亮着。不为照亮世界,只为在黑暗中,不迷失自己。

作者简介:崔和平,网名古榆苍劲,河北省平山县合河口乡桂林村人,河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石庄市作家协会会员,平山县评论家协会副主席,龙吟文化编辑部执行总编,曾被授予“感动平山十大人物”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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