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泰茨推开家门的那一刻,脚下踩的不是普通马路,是两千年前罗马军团营地莫贡蒂亚库姆的遗址。
她住在德国美因茨的凯斯特里希区,每天上下班的路,堪称一场迷你历史漫游。
路过晚期罗马城门的残垣,瞥见古水道的遗迹,下班乘火车归来,阿尔卑斯山以北最大的古剧场总会准时映入眼帘。
提到罗马边疆,很多人脑子里都是士兵孤守长城的浪漫画面。
但泰茨作为美因茨约翰内斯・古腾堡大学的古典考古学助理教授,研究多年得出的结论却不一样。
她主攻罗马边疆、建筑及城市规划,这辈子似乎都在和这些千年遗址打交道,而她的研究,就是要撕掉世人给罗马边疆贴的“单一标签”。
泰茨对罗马世界的痴迷,得从她少年时在旧金山的经历说起。
初中的一门拉丁语课,没让她觉得枯燥,反而成了通往罗马历史的大门。
本来想只是学点语法应付考试,后来发现那些古老的文字里,藏着一个完整的世界。
这份兴趣一路支撑着她,直到走进布朗大学的校园。
在布朗大学,泰茨主修古典学与考古学,还在学校剧院工坊兼任木匠、电工和灯光设计师。
这两份工作看着八竿子打不着,但没想到,剧院的经历竟悄悄塑造了她的学术视角。
她开始关注空间怎么运作,人们怎么在里面生活。
不管是现代剧院的后台,还是罗马堡垒的内部,核心都是理解场所的实际使用状态。
这种跨学科的思维,后来成了她考古研究里的“独门秘籍”。
从布朗大学毕业后,泰茨去了斯坦福大学攻读博士学位。
这时候,她把研究焦点放在了哈德良长城沿线的边境聚落。
哈德良长城作为罗马帝国的重要边疆遗址,考古研究已经持续了几百年,但泰茨想从中挖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后来,她拿到了德国考古研究所罗马-日耳曼委员会的奖学金,开始梳理学科本身的历史脉络。
她重点研究了英国考古学家埃里克・伯利与这个委员会的渊源,意外发现20世纪20年代到二战期间,英德学术界的互动特别频繁。
即便战争一度切断了他们的联系,这些学术纽带却展现出惊人的韧性,战后很快就重建了。
如此看来,学术研究的力量,有时候真能跨越战火的阻隔。
遗址里的“生活日记”:罗马士兵不只有盔甲还有袜子刚需
在加入美因茨大学之前,泰茨曾在温多兰达信托基金等机构任职。
如今她的工作,一边在美因茨,一边在英格兰北部,重点盯着温多兰达和科布里奇两处遗址。
这两个地方,一个藏着罗马士兵的“生活琐事”,一个记录着边疆聚落的“繁华变迁”。
温多兰达的土壤很特别,含水饱和,大量有机物被保存下来。
数千双皮鞋、纺织品,还有最珍贵的木质书简,都在泥土里沉睡了千年。
泰茨翻遍这些书简,发现了很多有意思的细节。
有百夫长给士兵申请啤酒补给的公文,还有私人信件里直白的请求,比如“给我寄些袜子、内裤和凉鞋来”。
很显然,这些文字打破了我们对罗马士兵的固有想象。
他们不是只知道打仗的机器,也有日常的需求和抱怨。
这些充满“烟火气”的记录,比任何宏大的历史叙事都更能让人感受到,两千年前的那些人,和我们有着一样的生活刚需。
科布里奇遗址则是另一种画风,早在1906年,考古学家就在这里发掘出了庞大的石构建筑群。
这里最初是军事堡垒,后来慢慢变成了集市、作坊和行政中心林立的繁华聚落。
泰茨特别着迷于建筑的演变,新墙体怎么在旧基座上建起来,木结构怎么被石材替代,这些细节都在诉说着历史的变迁。
仅在温多兰达,考古学家就发现了九座层层叠加的堡垒,每一层都藏着不同时期的故事。
罗马边疆从来不是一条僵化的军事分界线,这是泰茨一直强调的观点。
士兵们和家属、商人、工匠一起生活在堡垒里,还有堡垒外的平民聚居区“维基”。
官方的规划常常会被日常生活的即兴改造打破,建筑是融入既有街道,还是侵占公共空间,这些细节在考古记录里都清晰可见,也是泰茨最感兴趣的地方。
维持这些军事据点运转的后勤系统,同样值得深究。
军事据点从不孤立存在,需要多少人力,物资储存在哪里,基础设施怎么构建,这些都是理解罗马边疆生态的关键。
虽然没法完全复原古人的体验,但通过数据,我们能想象到士兵背负行囊的重量,还有长途骑行时的颠簸。
数字化考古:给千年遗址建“精准档案”
档案数字化,是泰茨工作的核心方法。
很多像科布里奇这样的遗址,发掘历史已经超过百年。
当时的研究成果,只散见于手写笔记、草图和斑驳的照片中。
这些原始文件里,往往藏着已发表报告中遗漏的关键细节。
无奈之下,泰茨开始了一项“抢救性”工作。
她把这些历史数据数字化,整合进现代地理信息系统(GIS)。
这样一来,当下的遗址测绘就能和百年前的发掘记录建立精确的坐标关联。
针对科布里奇遗址,她正在构建首个综合GIS系统,试图把历史发掘图和新采集的数据有机融合。
这可不是简单的技术应用,更像是一种“纸上挖掘”。
通过这种方式,那些可能随时间消逝的建筑脉络,能被重新追溯出来。
那些手写笔记和老照片要是没人整理,过不了多久可能就真的没了,泰茨的这份工作,相当于给这些千年遗址建了一份“永不消失的精准档案”。
现在,泰茨还参与了一个名为“散落的肢体”的宏大工程。
这个项目为期24年,目的是系统性记录德国境内所有罗马石构建筑残片。
这不仅仅是编目,更是想通过这些碎片,复原罗马时期日耳曼尼亚地区的城市形态演进。
泰茨常和青年学者说,我们没法重新发掘过去。
如果没人研究,那些记录在纸张上的考古细节很容易消失。
只有通过新一代学者的接力,历史的信息才能永续传承。
她自己就是这么做的,从初中时的拉丁语启蒙,到跨学科的学术积累,再到用数字化技术赋能考古,她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让罗马边疆的历史“活”起来。
两千年前,那个驻守在不列颠苦寒之地的士兵,在木板上刻下“寄些袜子来”的请求时,肯定不会想到,这句充满体温的抱怨,会穿越千年,成为现代数据库里的一个精确坐标点。
历史的迷人之处,往往不在于那些宏大的凯旋门或冰冷的石墙,而在于这些透过数据缝隙渗漏出来的、具体的“人”的气息。
当古老的墨迹被转化为地理信息系统中的一个个像素,技术并没有让历史变得冰冷。
反而让那种对于温暖、温饱与陪伴的渴望,跨越了帝国的兴衰,直抵人心。
而像泰茨这样的学者,就是连接古今的桥梁,让我们能透过千年的尘埃,看到那些真实、鲜活的历史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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