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私语

“我从山海之外，为你乘风而来”。

深秋，我经一万米高空飞到千公里之外的呼和浩特，又乘车一千多公里，来到居延海边的额济纳旗，几千公里的追逐，为的是去亲眼看望、亲手抚摸那传说中象征永恒的胡杨林。

在我家客厅墙壁的C位上，有一幅巨大的羊毛挂毯，当初在网上千挑万选，把这幅天空湛蓝、树林金黄、河水清亮的风景挂毯拎了出来。很多年过去了，边塞的胡杨林视频火爆，不少人都去过了，赞不绝口！这风景不就是我家墙壁上的那幅吗？我真是慧眼识珠，必须亲自去看看。

哪怕已千百遍欣赏过胡杨林的视频和图片，哪怕千百篇诗文已把胡杨林的美讴歌了个遍，但都不及我在现场看到的震撼。那天陡然降温，晚上0度，白天几度。我叠穿了三条秋裤、两件保暖内衣、一条羊毛长裙，外加风衣和羽绒服，头戴帽子裹围巾，还是感到寒气嗖嗖袭来，双手又红又僵。平地不时起风，几丈高的劲风卷着沙粒扑面而来，身体晃动，眼前一片混沌，眼睛睁不开，嘴里有异物，真是“北风卷地百草折”呀。大家缩头裹衣，砥砺前行，坚信这是通往美好必受之苦。

老天爷体恤我们的虔诚，阵风缓了下来，天色渐渐向明，拐过一道弯，眼前黄灿灿一片——太阳出来啦？非也，是庞大的胡杨林金光闪闪，比视频中还要壮观、比期待中还要明媚。虽然刚刚还风尘弥漫，但叶片却一尘不染，纯净的明黄，没有一粒斑点、一丝裂纹。这些小小的叶片，汇集成浩瀚的金色海洋，如同清晨在居延海边守候的初升太阳，天地上下浮光如金，浩浩荡荡，笼盖四野。一头扑进林子里，沉浸忘了归期。我们是胡杨林今年的最后一拨游客，由于降温起风，已有叶子飘零，好难得。抬头金黄覆盖，地下遍地黄金，风起，金叶翩翩……天赐仙境，我赶紧脱掉羽绒服，露出裙装，东施效颦一番，美哉！

那天，在大漠胡杨林，走走停停，两万多步。眨个眼便是美景，宁愿错过班车也不忍错过这里，再冷也要宽衣造型。这是一生只来一次、一次便永不忘怀的胡杨林呀。

如果说大漠胡杨林展现的是雄性之美，那么，第二天的水镜胡杨林，便是阴柔之媚，君见犹怜：这么美的胡杨林，几万年来却孤独立于荒漠无人知晓。由于有水，这里的胡杨身姿挺直妙曼，树冠霞云，倒影映在水中，宛如仕女对镜浣发，整个胡杨林荡漾水中，如海市蜃楼仙境。徜徉其间，涉水、仰头、抚摸、俯身、戏水、长裙曳地、衣袂飘飘……声声叹息激起朵朵涟漪——与之相逢，了的是哪世情缘？

胡杨属第三纪孑遗古老树种，距今已有约6500万年历史，主要生长在干旱、苦寒、盐碱之地。据说由于胡杨林的存在，才有了唐代大诗人王维的千古名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胡杨树最亮眼的是叶片，最令人震撼的是它的身躯。大部分胡杨树都是曲折向上，如同杂技高难动作，有的枝干虽匍匐在地，枝丫却又昂然向上；有的眼见要倾倒，却又稳如泰山；树冠金龙五爪撑向苍天……不是胡杨树故作姿态，在这寸草不生几乎无雨的盐碱大漠，它们需将根须深入大地五六米，寻觅一点水分，再输送至树干枝头，朔风尘暴冰雪，将身躯折腾得东倒西斜，但它们就是不倒，拼命挣扎向上。它们的树干，沟壑纵横爆裂如同枯木，枝头却春来泛绿，秋日金黄，如焰火燎原。

胡杨树同株上有三种叶子形状——嫩枝上为柳叶形、青年期为椭圆形、成年后则呈银杏叶状，这是胡杨树独有的生理特征，也是其生存智慧。不然，怎么会成为“千年不死、千年不倒、千年不朽”的永恒象征呢？

在大自然中，万物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和使命。胡杨林几万年来生长在大漠荒野，不是为了展现美，而是防风固沙，即使死去，依然不朽，其网状根须依然牢牢抓住大地，树干枝丫依然屹立不倒……其种子随风飘落，破土发芽，历经千难万险，经受千锤百炼，最后蔚然成林，生生不息。

朱一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