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携家带口钻进深山,把帐篷扎在溪涧边。孩子赤着脚追石缝里的小鱼,凉鞋在青苔上打滑时的惊叫,惊飞了悠闲踱步的麻雀;妻子举着相机追拍野菊,裙摆扫过草丛,掠过一串露水;我守着吱吱冒油的烤串,看炊烟被山风扯成细丝,混着远处的溪流声,成了最惬意的背景音乐。暮色漫上来时,酒瓶底朝天,连带着笑声都浸在草木香里——那时总觉得,这山间的自在,全凭自然的心意。
返程的路像条银丝带缠绕在山腰间。车窗摇下来,风裹着松针的气息扑进来,望着平整的柏油路面,我忍不住跟坐在副驾的妻子念叨:“这路修得是真不赖。你看那护栏,沿着山势弯出的弧度多好看呀,既护住了安全,又没挡住看山的视线。”妻子正翻看着相册里的野菊,头也不抬地接话道:“以前听山里的老人说,进出一趟要走大半天山路,现在车轮子一转就到了。”我望着远处山坳里隐约可见的农家乐屋顶,忽然懂了,所谓“要想富先修路”,修的不只是物理的路,更是把自然馈赠与人间烟火连起来的桥。
车队慢慢往前挪,没人抢道,连喇叭都少响。后视镜里,后车上的小朋友正举着片枫叶贴在玻璃上。我又乐了:“你看这秩序,倒比城里某些路段还从容。”妻子笑着说:“大概是山景太耐看,谁也舍不得急吼吼地赶路。”当时以为,这份从容是风景养出来的性子,后来才明白,从容的底色里,藏着对规则的默契。
正美滋滋呢,前车忽然刹住了。山路弯弯绕绕,前头啥情况都瞅不见。我从车窗探出去,嘀咕道:“这是咋了?别是出交通事故了吧?”话音刚落,旁边的陡坡上滚下几块碎石,在路面蹦跳着停下。我心里一紧:这山路不比平地,真出点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车队跟蜗牛似的,5米、10米地往前蹭。我脖子都快伸成长颈鹿了,忽然瞅见个红黄绿的东西——竟是红绿灯!它立在一块被山岩托着的平地上,灯杆刷着醒目的黄黑条纹,像个守在山口的哨兵。我一拍大腿,笑出声来:“嗨,闹了半天是它捣的鬼!”可笑着笑着,又觉得有意思:在这处处都讲究“顺其自然”的山里,竟藏着这么个“按规矩来”的物件。
眼睁睁看着信号灯由红变绿,可车队愣是纹丝不动。我有点着急:“这都变绿灯了,咋还不走?”妻子忽然指着窗外,说:“你看那信号灯旁边的牌子,写着‘急弯会车,依次通行’。”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才发现灯杆侧面还有块小牌子,画着两个相向的箭头,被一个弯道隔开——原来它守着的,是个“盲区弯”。
正急着呢,旁边蹿过来个骑摩托的大哥。他戴着头盔,车后座绑着捆山货,我赶紧招呼:“大哥,前边咋回事啊?”大哥减速靠过来,声音透过头盔传来,显得闷闷的:“两辆车在弯里蹭了下,都等着拖车呢。还好有这红绿灯,不然后面的车一窝蜂挤上来,怕是要堵到天黑。”他一拧油门,车尾灯在弯道处闪了闪,声音也飘散在风里:“这灯是去年才装的,之前每年都要出几次事故,现在好多了!”
我愣了愣,又望向了那盏红绿灯。刚才觉得它扎眼,此刻再看,倒觉得那交替的红绿光芒里,藏着设计者的细心——知道山路的险,才用规则的确定性,对抗自然的不确定性。
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车队终于开始缓缓移动。靠近事故点时,我才看清,那个急弯果然刁钻:左边是直挺挺的山壁,右边是深不见底的沟谷,两车会车时稍不留神,就容易蹭到一起。而红绿灯的位置,正好让两边的车提前看到信号,哪怕看不见对向的来车,也能凭着灯色判断进退。
这时山风正好吹过,我忽然想起露营时看到的星空:星星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循着各自的轨道运行,才成了安稳的星河。这山间的红绿灯,不就是给山路安上的“轨道”吗?它不像城市里的信号灯那样规整,却顺着山势、贴着民心,把“自在”与“安全”拧成了一股绳。
妻子忽然说:“你看那灯杆底下,还种着几丛野菊呢,跟我拍的一样。”我仔细一看,果然,灯杆基座的石缝里,几株野菊正开得热闹,黄色的花瓣迎着光,给这冰冷的信号灯,缀上了点山野的温柔。
原来最好的守护,从不是与自然为敌。就像这红绿灯,既没拆了山岩,也没砍了草木,只是在最需要的地方,立起一盏明明白白的灯,让每个走进山间的人,既能享受自然的馈赠,也能被人间的智慧护得周全。
车过弯道时,我特意回头望了一眼。绿灯正亮着,在山影里透着暖光,像颗嵌在山间的星。
(作者单位:河南省安阳市殷都区人民检察院)
来源:检察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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