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才踏入小镇的门槛,倏忽间被卷进了一幅以暖金与赭红为底色的长卷里。这卷轴的名字,大约就叫“江南十二景”了。景是藏在山坳里、溪涧边的,需得人用脚步去一一寻访,而秋意,却早已迫不及待地,漫山遍野地泼洒开来,浓得化不开了。
最先来迎我的,不是哪一处具体的景致,而是那无处不在的淙淙的水声。这声音,仿佛是小镇的脉搏,清凌凌地跳动着。它一会儿在脚下,藏于石缝,窃窃私语;一会儿又转到头顶,顺着竹筒或石槽跌宕下来,叮叮咚咚的,像谁在幽幽地弹着一具古琴。沿着青石板路蜿蜒向上,这水声便成了最忠实的向导。它引着我,穿过一片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处,便见一道飞泉从长满青苔的崖壁上挂下来,被秋风扯成丝丝缕缕的银线,落入一汪碧潭里,那声音便从清越转为沉雄,闷闷的,带着回响。这便是“十二景”中与水相关的妙处了,每一处水,都有它独特的脾性与声口,或急或缓,或高或低,合奏出一曲深秋的山林清响。
正当我沉醉于这水韵之中,一抬头,却撞见了一棵叫人蓦然肃静的树。那是一棵极古、极大的树,我竟叫不出它的名字。它伫立在一座平台旁,虬枝盘曲,苍劲如龙,怕是已有数百岁的年纪了。深秋将它满身的绿叶染得斑斓,有的金黄,有的火红,有的却还固执地留着些许苍绿。风过时,并不见它如何摇曳,只觉那一片厚重的色彩在空中微微地漾着,沙沙地响,洒下些许斑驳的影。我走近了,伸手抚上那皴裂的树皮,粗糙的触感里,是光阴积攒下的温度。一时间,方才萦绕耳际的水声仿佛退远了,天地间只剩下我与这棵沉默的巨树。它见过多少回这样的秋色,又听过多少代游人的笑语与惊叹呢?在它面前,我辈不过是倏忽来去的蜉蝣罢了。一只人工小松鼠紧紧抱住树枝,回眸看着游客,那神情调皮活泼,只教人心里生出快乐和喜爱。
我正在遐想,一阵喧哗的笑语,将我拉回了人间。原来,我已走到了景致最集中的地方。亭台楼阁,小桥回廊间,满是攒动的人影。穿着鲜艳衣裳的游客们,举着手机,争相与每一处景致合影。孩子们的欢叫声,与大人们的谈笑声,混着不远处茶室里飘出的糕点香气,将这山林的寂静煮得滚沸。那先前觉得有些扰人的热闹,此刻看来,却别有一番生动的情趣。这“江南十二景”,若只有山水树木,便成了孤芳自赏的冷画卷;有了这熙熙攘攘的烟火气,才真正活了起来。你看那水声,因了人语的加入,更显清亮;那棵古树,因了树下休憩的身影,也更添了几分慈祥的意味。走在石林旁,一匹骏马悠然站立,那样子就是等你来驾驭,我轻盈跨上,坐在马背上,一种跨越,奔腾的气质涌上,从脚跟到全身心,我想,如果是真实的场景,我也要尝试体验骑在马背上的感受和诗意。
我寻了处石凳坐下,看着眼前流动的风景,心中忽然了悟。这深秋的永泉小镇,其动人之处,恰在于这动静之间的和谐。水声是动,古树是静;游客的喧嚷是动,我此刻的独坐是静。它们交织在一起,毫不冲突,反而构成了一种丰盈而温暖的境界。
离去时,中午的阳光热起来了,回望,十二景,一幅精彩、曼妙、绵长的画卷植入心底,那水声依旧在身后响着,像是挽留,又像是约定,是被人间烟火暖过的,恬淡而安宁的秋心。
作者:郑怡
编辑:崔远珍 审稿:夏西玉 终审:施荣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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