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车辙碾过唐家河山口的最后一道弯,风先于视线撞进窗里——那是浸了山魂的凉,裹着水汽,把远处的轮廓揉成一片软白。摩天岭就立在这白茫的尽头,不是突兀的峰,是大地褶皱里拱起的骨,雾是它的衣,从崖顶的石缝里漫出来,顺着沟壑流,把山织成了半醒的梦。
山的骨是沉的。崖顶的岩壁裸着深褐的肌理,是亿万年风雨刻下的皴法,攀附的矮松攥着石缝里的土,把绿意钉在冷峻里,像墨色里溅开的苔点。雾就在这骨相上栖着,不是轻薄的遮,是带着重量的裹——风过时,雾层便漏出一道缝,能看见崖后更浓的云,正顺着山脊的线条淌,像天地写给山的信,叠成了半透明的笺。
往下是山的肌理。雾忽然松了指节,把林坡露出来:树的颜色是时间晕开的层次,苍绿是夏末的余温,浅金是秋初的呼吸,赭色是岁月浸透的痕,它们顺着山势铺展,像被山风揉乱的织锦,每一缕纤维里都裹着湿凉的水汽。细瀑从雾的缺口跌下,初时是银线,撞见岩石便碎作星子,落进林叶间时,只剩隐约的潺潺——那是山的脉搏,裹在雾里,轻得像一声叹息。
雾是山的魂,它从不是客。它漫过山脊时,给崖顶戴了顶云冠;沉进山坳时,把林坡抱成暖绒的团;连人站在山道上,都成了雾的一部分:指尖碰得到它的潮,发梢沾得到它的润,抬眼时,近树是朦胧的影,远山是淡青的痕,天地窄成了眼前这方“半见”的界——见山非山,见雾非雾,只余呼吸与山同频,心跳随雾轻颤。
山从不开口,却把岁月的哲学写在雾的聚散里。雾起时,它藏起锋芒,以柔裹刚,让冷峻的骨相浸满温软;雾散时,它露出肌理,以静载动,让林叶的层次裹着潮意。这哪里是雾锁山,分明是山借雾的形,把“藏”与“露”的禅,铺成了眼底的景:浓处是岁月的重,淡处是光阴的轻,半遮半掩间,是天地最妥帖的留白。
待日头垂向山肩,雾便顺着崖壁往褶皱里收,像被山轻轻拢回衣兜的纱。林叶的颜色亮了,崖石的纹理清了,可那雾留下的魂还在——沾在衣摆的凉,浸在呼吸里的润,还有眼底那片“见山仍是山”的明悟:原来山从不是孤立的峰,雾也不是偶然的云,它们是共生的诗,把岁月的厚重,写成了每一缕可触的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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