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次读过东坡先生的《石钟山记》,但一直无缘游览该地。这次单位组织到彼处春游,岂能放过?
上午在石门涧蹓了一趟,下午来到石钟山。聪明的江西老俵早将此处建成一个公园。随众进入公园,牌坊式大门的内端横梁上,书有“钥锁湖江”四字,导游小姐从左到右念道:“江湖锁鈅”,当即受到同伴吴教授的批评。小姐道:“导游教材上就是这么写的。”吴教授道:“那就是你们的教材错了。”引起大伙一阵哄笑。 吴教授说得不错,钥,即锁钥,这四字是说,石钟山仿佛一把锁,把鄱阳湖和长江紧紧锁住。
漫步在石钟山上,只见古木蔽日,奇石峥嵘,修竹耸翠,楼阁玲珑。清风徐来,小鸟欢鸣,更让人心旷神怡。但我的注意点不在这些,心想此处应有我的偶像存在。几步走过,果然一尊苏东坡先生的汉白玉塑像出现在面前,大喜。苏先生面目清癯,美髯飘飘,真可谓仙风道骨,难怪前人对他有“坡仙”之称。我忙走过去,站在塑像前,请同伴替我与坡仙留一张合影。
随即想起古人关于石钟山命名的争论来。最早为石钟山命名作解释的,大概是郦道元,他认为此山“下临深潭,微风鼓浪,水石相搏,响若洪钟”,于是得此名焉。唐代任江州剌史的李渤因“得双石于潭上,扣而聆之,南声函胡,北音清越,桴止响腾,余韵徐歇”,从而认为该山因此而得名。苏老夫子对以上两说均不滿,深夜泛舟于绝壁之下,见“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深浅。微波入焉,涵澹澎湃”,发出“噌吰如钟鼓不绝”的声响,从而认为这是该山得以命名的真正原因。并把李渤先生嘲讽了一番,说他“陋”——即见识鄙陋。其实,郦道元、李渤、苏东坡在释名问题上都可视为一派,曰“因声得名”派。后来,清代的曾国藩等人主张“以形定名”,即认为该山“全山皆空,如钟覆地”,是以得名。
关于此山得名之由,就理智而言,我颇倾向于曾国藩。从形式美角度讲,山峰因形得名的多,如“神女峰”、“棒棰石”、“虎头崖”、“鹰嘴峰”等等,这是因为,山的整体形貌对人的视觉冲击,远比某种声音对人的听觉冲击大,因而给各种人——无论是文人墨客,还是樵夫渔父——的印象也就深,由此得名的机会也就大。且对于山光水色的欣赏,大都在白天;为某山命名,得有大量凡夫俗子认可才行。有几人能象苏老夫子那样,深夜出游,去寻究某山得名的根由?因而,我觉得苏先生的文章有点经不起推敲。他说:关于此山命名之由,“士大夫终不肯以小舟夜泊绝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渔工水师,虽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传也。”既然如此,“石钟山”得名的过程,难道是先由一个类似苏老先生的高人,通过夜探绝壁,得享天籁,欣然命名,然后教育众人慢慢承认的吗?大概这是不可能的。所以从逻辑上讲,坡老之说并不能使人折服。
尽管我难以接受他的上述观点,然而,从情感上讲,我却是坡老的亲近者。原因是什么?——因为我崇敬他!我崇敬这个豪放、豁达、睿智而多情的文坛巨人,这个决不向任何困难低头的智者,这个“不可救药的乐天派”(林语堂语)!齐白石愿成为明代画家徐渭的门下走狗,我倒愿成为苏先生的一个淘气书僮,为他抻纸研墨,捶背拭汗;向他讨教,也与他辩论。我会就石钟山得名的问题,和他掰一掰。
离开苏轼的塑像,随导游在山上漫游一番。站在山头最北端,放眼望去,只见鄱阳湖与长江交界处,两种颜色不同的水流界限分明。长江水因上游来水携带泥沙,呈黄褐色,含沙量较高;鄱阳湖水受水位变化和水流流速放缓影响,沉淀作用明显,呈青绿色,水体更清澈。浑浊的江水与清澈的湖水形成清晰水线,呈现“半湖清水半湖浊”的奇特画面。不禁顿生游湖之念,便与几位同事一道,下山坐快艇游湖。
快艇驶过宽阔的湖面,船头犁开一道雪白的激浪。尤其当船拐弯时,浪花飞溅,煞是壮观,使人有飘飘欲仙之感。
从艇上远观石钟山,觉得说它形体似古钟,有点勉强。这不禁让我那“因形定名”的观点有所动摇。快艇驶至湖江分界线一带,只见此处两种不同颜色的水流彼此交错深入,互相盘绕,并非远观时看到的那种界限分明的景象。我想,这也许能给人以启示:站在不同的角度,会看到不同的结果。关于石钟山的命名,是否因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而得出不同的结论?抑或因受某种条件的限制,而影响人们对真理的把握?看来,这个问题不宜轻易下结论,应容人们慢慢商讨。扩而言之,对各种学术之争,也应采取类似的态度。
快艇继续在湖上漫游,我的思絮却飘向古代,飘向坡仙。我似乎看见蓝天白云中,走来一位瘦脸美髯的长者,继而听到他那缓慢悠扬的吟哦声:
横看成岭侧成峰,
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缘身在此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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