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我们已站在茶山竹海的入口。观光车在盘山路上缓缓爬升,车窗渐渐被水汽模糊,只能隐约看见窗外流动的绿意。卖茶农的竹筐里,新采的茶叶还带着山间的露水,那清香透过车窗缝隙,丝丝缕缕地飘进来。
薄刀岭的登山石阶完全隐没在竹林的荫翳里。我们踏着湿润的青石板向上攀登,每一步都惊起细小的水珠。他走在前面,不时伸手拨开横斜的竹枝,回头叮嘱:“小心脚下,这些石阶长满青苔。”越往深处,竹林越密,修竹万竿,节节向上,在雾中显得格外挺拔。我学着他的样子,用手轻抚过竹干,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遍全身。

“你看这些竹节,”他停下脚步,指着一株特别粗壮的毛竹,“像不像岁月的刻度?”竹节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仿佛记录着山中每一个晨昏。我们继续向上,石阶越来越陡,他的呼吸渐渐沉重,却依然不时回头拉我一把。在特别陡峭处,我们会相视一笑,彼此眼中都映着被雾气打湿的眉睫。

登顶薄刀岭时,云雾正浓。我们站在入云亭里,任凭水汽浸透衣衫。他倚着栏杆感叹:“虽然看不到远山,但这种身在云中的感觉,何尝不是另一种风景?”下山的路上,他的步伐明显慢了下来,不时伸手揉揉膝盖。
来到扇子湾竹海时,已是另一番天地。这里的竹子格外茂密,竹梢交错,将天空切割成碎片的光斑。当年《十面埋伏》的拍摄场景还保留着,破损的旗幡在风中轻摇,让人恍惚听见金戈铁马之声。他找了处石凳坐下,轻轻捶打着小腿:“刚才连续爬了两三个小时,这膝盖实在吃不消了。”

我说:“我去看看指示牌,看还需要走多长的路。”正说着,脚下突然一滑,“啪”的一声摔在积着竹叶的泥地上。他慌忙起身,顾不得自己的不适,快步过来扶我。“没事儿吧?”他的语气里满是关切。我拍拍裤腿上的泥渍:“没事,就是沾了点泥。”他松了口气,蹲下身想帮我擦拭,我连忙拦住:“等干了自然就掉了。”
他坚持要我休息:“摔了一跤,我们就不再去爬猫儿梁了吧。”说着,他的眉头微微蹙起,那是他疲惫时惯有的神情。我看着蜿蜒向上的山路,心里泛起一丝不甘。对于经常在户外徒步的我来说,前面爬上薄刀岭,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继续爬猫儿梁,凭我的体力也完全可以,让我就此停止,我内心略有不甘。

“要不,你在这儿休息,我独自去爬猫儿梁?”我试探着问,“等我回来电话联系。”他沉默片刻,看我那种“不到长城非好汉”的执着,终于无奈地点头:“注意安全,早点回来。”那一刻,我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更多的是理解。他知道对于像我这样的户外人,进入山中就一定要爬上山颠,体会“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开阔之境。
独行的脚步轻快了许多。我沿着石阶疾步向上,竹影在身旁飞快地后退。很快便超过了几拨游人,他们的说笑声渐渐消失在身后。越往深处,竹林越静,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偶尔的鸟鸣。这静谧让我想起王维的诗句:“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只是我既不会弹琴,也不会长啸,唯有脚步叩击石阶的声响,在这空山中格外清晰。

猫儿梁的视野比想象中开阔。站在观景台上,可以看见连绵的竹海在云雾中起伏。指示牌显示天子殿已不远,我决定继续前行。这时,前面两个年轻人回过头来,其中那个扎着马尾的姑娘笑着问:“阿姨,您一个人爬山不怕吗?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交谈中得知他们从上海来,特意飞来看这片竹海。看见我裤腿上的泥渍,另一个戴眼镜的男孩打趣道:“这是茶山竹海给您的最佳纪念品。别的景色可能会忘,这一跤肯定忘不了。”我们都笑起来,笑声在竹林间回荡,惊起了几只山雀。

与他们分别后,我继续向天子殿进发。山路愈发幽深,偶尔能看见珍稀的人面竹,竹节上的纹路果然酷似人脸。我不时停下脚步,深深呼吸,竹叶的清香沁入心脾。这真是个徒步的绝佳去处,可惜他未能同行。
下山时已是午后。阳光终于穿透云层,在竹叶间洒下斑驳的金色。他还在原处等候,看见我便迎上来:“怎么样?没再摔着吧?”我摇摇头,给他看手机里的照片。我们并肩坐在长椅上,看着游人来来往往。

那对上海来的年轻人从我们面前经过,朝我挥手告别。他好奇地问:“你认识他们?”我笑着讲述独行时的趣事,包括那一跤带来的欢笑。他也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看来这一摔,反倒让你交到了朋友。”
暮色渐起,我们坐上返程的观光车。回望渐远的竹海,我想起苏轼的名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人生如登山,有时需要结伴同行,有时也要独自前行。重要的不是抵达何处,而是在每一段路上都能看见不一样的风景。茶山竹海留给我的,不仅是裤腿上的泥渍,更是这份对行走的领悟——在云雾深处,我们终会遇见最真实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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