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杜晓辉
延川,这片被岁月与历史深情拥抱的土地,不论山川,还是河流都如灵动的琴弦,雄浑的史诗。
这里,留下了领袖插队的足迹。这里,是著名作家路遥生活过的地方。这里,流传着文友、著名版画家刘宏祥主席的爷爷,一个为了党的事业与晋商“七老爷”白承萃结为亲戚的传奇故事。这里,还有伟人毛主席战斗过留下的遗迹。
前往延川的旅途,充满了欢声笑语。几个小时的路程如同一场欢快的乐章,不知不觉,延川县城已到眼前。记忆中,8年前的延川县城像是一张质朴的小画。狭窄的街道,如一位不施粉黛的村姑,但却散发着黄土地特有的质朴与自然。而如今,县城早已化作一幅气势恢宏的水墨长卷。只见沿着河岸两边现代文明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日新月异。我不禁惊叹时代赋予当地飞速发展的速度。
就在我们隔着车窗欣赏外面的风景,向酒店方向行驶时,树枝摇摆起来,狂风呼啸而过,天色乌云迅速布满天空。刹那间,铜钱大的雨点砸到车身上,此时,密集的雨珠如断了线般砸向地面和车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时间,那雨点溅起层层水花,让眼前的楼房披上了一层薄纱,如柔和晕染的油画,浪漫极了。我们行至在下榻的酒店,刘宏祥主席早已经在那里等候我们了。他笑着说。“这真是福人带风,贵人带雨呀!欢迎,老兄,欢迎主席一行。” 他的话语让我们一行人心中顿生出一股暖流。觉得这场短暂的雨水为我们的相聚,增添了一份别样的仪式感。
晚上,刘主席和家人设家宴款待我们。桌上炖羊肉、铁板烤牛柳、黄河鱼、饸饹面、洋芋擦擦、黄米馍馍、油糕、煎饼等美食香气扑鼻,让人看后垂涎欲滴。还有那风味独特的小菜,每一道都饱含着刘主席和家人浓浓的情意。
我们围坐圆桌,亲切交谈,分享着美食味道,畅谈着延川的变化。欢声笑语回荡在整个屋内,让人感受到家的温馨与美好。而当刘主席说起他的版画创作时,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那光芒里蕴含着对艺术的执着与热爱,和对故乡深深的眷恋。.
第二天,刘宏祥主席按我来之前的提意,带着我们去他的老家。一是看望他年事已高的父母;二是去他的老家背面看黄河大峡谷;三是过黄河到山西去永和关村,寻访和他刘家人有着三代交情的白斗南的家人。一路上,刘宏祥主席说,黄河在延川境内蜿蜒68公里,大自然以鬼斧神工的妙笔,造就了漩涡湾、延水湾、伏寺湾、乾坤湾与清水湾,这5个宛如天成的“S”型大转弯。从他老家北村后边一个名叫漩涡湾的大峡谷,就可以想像黄河的水流到这里后,那地形的险要与河道的邃密程度了。
我开着车子在盘山公路上,一拐一下,一上一弯,不断地避着对面那速度过快的从山西过来的货车,而刘宏祥主席坐在一旁不是给我提醒“车要慢、不要快,甭急,再20分钟就到了”的话语。就是给我们讲他的父母现在与过去,从他的话语中,我得知,他那89岁的父亲刘世宝是省级非遗项目代表性传承人。老人受家族影响,从小对地方习俗礼仪就感兴趣,三十多岁起就成为方圆几十里有名的礼仪总管。在他的记忆里,父亲常常热心地帮乡邻料理红白事,那忙碌而热忱的身影,早早地印刻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如同种子般种进了土壤。
他说:“父亲天生就带着这份‘本事’,每当有人前来请教婚丧事宜,他既不用翻阅厚厚的册子,也无需长时间掐指推算。只是问清办事的规模,来客的多少,有大人多少、小孩多少,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便宛如精准无比的秤,能将席数、菜量、面斤、油和肉用几斤等各项事宜都掂量得明明白白。乡邻们对他的信任,绝非仅仅因为他算得精准,更在于他总能把事情办得妥帖周到。经他手操办的事,从整体流程到每一个细微的环节,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既严格遵循了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又让办事的人家体面风光,赴宴的乡亲们也都感到舒心满意。他为人处世从不贪图什么回报,一双脚不辞辛劳地跑遍村里村外,始终把旁人的事当作自家事来办。这份热忱与靠谱,让他在群众心中积累下了实打实的威望。”听着这神奇的介绍,我倒觉得这次来访不虚此行,急切中便有了想尽快见到老人的思维。刘宏祥兄弟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他笑了笑又说:“父亲是10年前被省上认定成为省级非遗传承人的,这响亮的名声绝非凭空而来,而是祖辈的言传身教,半生的热心奉献,和他具有的那双‘火眼金晴’里藏着的对乡俗的深刻理解与担当。还有,就是对乡邻们深厚的认知和热爱。他经常帮乡亲们张罗婚事,有一回去邻村主持了婚礼,来回走了六七十里的山路,却不料回来时下起了雨来,还摔在沟里歪了脚,就这样他一路磕磕绊绊走了回来已是半夜。第二天,愣是咬着牙爬起来照样扛着锄头下地干活,因为在他心里非常明白,误了庄稼,全家人一年就没吃的了。”
而他的母亲,一位88岁的巧手工艺人,她的一生,宛如一首朴实无华却又韵味深长的诗篇。岁月悠悠,大半辈子的光阴,她多半耗在了针线笸箩与灶台之间,默默书写着属于她的生活篇章。白日里,阳光洒满田野,她同男劳力们一道,脚步匆匆赶赴田间,辛勤劳作挣着工分。田间的土地,见证了她挥洒的汗水,每一滴都蕴含着对生活的期盼。当夜幕悄然降临,昏黄的油灯亮起,那微弱的光,如同她心中不灭的希望。她坐在灯下,专注地纳鞋底、绣肚兜、纺线线。那一双饱经岁月磨砺的手,茧子一层叠着一层,恰似岁月留下的勋章。然而,即便双手已不再娇嫩,可从她指尖穿梭而出的针脚,却依旧比旁人的都要匀净细密。每一针,每一线,都倾注着她对家人深深的爱,那是一种细腻且无声的情感,随着针线,融入到每一件手工艺品中,温暖着家人的生活。
而当父母进入人生需要陪伴这个年龄段后,刘主席姊妹五个,商量轮流陪伴父母,每人一月。这不,他的长兄、这位在延川县担任过正职的领导干部,已早早地站在门口迎接我们。并端出了从黄河滩地里长出的西瓜、花生招待我们,让我们好生感动。
在见到刘宏祥主席的父母时,他们的形象瞬间烙印在我的心底。他的父亲,虽已步入暮年,身材看似中等。然而,岁月并未黯淡他的光芒,反倒赋予他一种别样的魅力。老人目光炯炯有神,犹如深邃的夜空里闪烁的星辰,透着智慧与慈爱;脸上容光焕发,洋溢着健康的气色,展现出一种矍铄的精神风貌。与人交谈时,声音温柔和声,每一个字眼都仿佛带着春风般的暖意,让人如沐春风。只一眼,便能感受到他是一位心地善良、修养极高的老人,他的存在,就像冬日里的暖阳,温暖而舒心。
而刘主席的母亲,身形微微有些驼背,那是勤劳留下的痕迹。可这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热情,她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热情洋溢地迎接着我们。她的脚步麻利如风,行动间透着一股利落劲儿,让人丝毫感受不到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迟缓。从这两位老人身上,我深深体会到,他们是刘家姊妹五人的大山和依靠,是他们坚实的精神支柱。在漫长的岁月里,无论风雨如何侵袭,这座山始终巍峨屹立,为刘家姊妹遮风挡雨。让他们在人生的道路上勇往直前,无所畏惧。
我们在无束无拘的和两位可亲可敬的老人拉着家常、和他的兄长说着笑话。这时,陕北人真诚的笑容、扑实的举止、暖心的言语、善良的品行、才一下子打动了我们一行几人。
在刘主席的老家里喝了些水、吃了些水果后,我们便跟着刘主席来到了黄河对岸,山西省永和县的永和关村。他先把我们带到亲戚白云南大儿子白宝红家,这家人就住在黄河岸边,听着着滚滚涛声,看着河里的行船,桥上往来的车辆,和树枝天空在四季的变化中一天一天地长大。白宝红夫妇迎出来时,手里还擦着刚择了一半的豆角,见了刘主席便热乎地往屋里让。刘宏祥说明来意后,便说:“怕时间来不及,只是给哥嫂说声我们过来了。”就带着我们在这位白兄的家里喝了杯水,白宝红又送给我们由刘宏祥主席整理编著的《家住永和关》一本书。随就离开白家下坡向村子里走去,刘宏祥主席的心思,我最懂。他总是期望我们一行人这次能多了解些白家的往事,便特意带着我们几个人往村里走去。一会儿,来到了有着六孔窑洞的院子里,这家的主人见我们来了,也不说啥话,忙不迭抱出个圆滚滚的西瓜,“咔嚓”一声切开,红瓤黑籽透着清爽,硬要我们先尝几口解解暑,再慢慢说话。
我们坐在院子,正对的窑屋里有个老人坐在床沿,手里捏着个旧收音机,滋滋的电流声里,评书先生正讲得热闹。他许是听得入了神,眼皮轻轻垂着,倒让这满院的暑气和人声,都柔缓了几分。端上西瓜才知这位老人就是我们要采访的德高望重的、肚里装着满当当旧事的,85岁高龄的白华武先生。为我们切西瓜的是老人家的儿子、永和关村的书记。真是“暖意消暑气,清风伴笑飞!”。
在白老家里吃了黄河滩上的西瓜后,便和他老人家一起出了村。沿着黄河东岸往前走去,去看那座已有百年历史的白家商铺遗址。脚下是刚下过雨的地,柏油路面干净极了。山根下,破败的窑洞、散落的石条石板撞入眼帘,老人抬手一指,“这就是当年的永和关码头”。一听“码头”二字,我的眼前瞬间就出现了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画面。顿时,激动的思绪就如清风吹来的灵感,一时间就飘渺到了一百年前的永和关……
那是在陕北闹红的一个春季的一天,山西永和县的永和关,在岁月的长河中静静流淌。风,轻拂着树叶,发出沙沙的细语,像是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码头上,生活的旋律如同一曲激昂的乐章,为生计奔波的人们,各自奏响着属于自己的音符。
船工们那粗犷豪迈的号子声,“嘿哟…拉哟…”,像是诉说着生活的艰辛与不易。颗颗汗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砸落在跳板上,与马蹄溅起的泥土相融,化作一滩黑黢黢的泥浆。牵马的汉子,蹲在茶摊旁,大口灌着凉茶,目光紧紧锁定那刚刚靠岸的白府家的商船。随着帆布缓缓揭开,铁锭泛出冷峻的光泽,茶叶散发着陈香,“同仁堂”药箱上那醒目的红印子,也逐一呈现在眼前。管家手揣烟袋,神色专注地督着工,伙计们则弯着腰,奋力搬着货物,腰上的布带深深勒出脊梁骨的轮廓,彰显着生活的苦难与坚韧。
而码头则是热闹的舞台。卖油糕的老汉,推着独轮车,那悠长的吆喝声,伴着油香飘散开来;耍猴人蹲在老槐树下,猴子穿着红袄,乖巧地作揖,锣“哐哐”几声,引得众人围观;钉鞋匠有节奏地抡着锤子,“叮当”声均匀而清脆,鞋钉稳稳地嵌进牛皮,扬起丝丝白灰。角落里,叫花子眼巴巴地盯着包子蒸笼,那蒸笼里升腾的白气,与茶楼中袅袅的茶烟,交织在一起,将整个码头熏染得温暖而又充满生机。刘明福,就置身于这烟火人间之中。此时,刘明福身着一件浆洗得发亮、袖口已然磨毛的青布褂子,身材高挑,站在人群里格外显眼。然而,他看似平静的眼眸,却将码头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刚跳进白家商船里,那帆布上醒目的“白”字经幡在身旁擦过,管家赶忙叮嘱:“刘掌柜,货装好了,七老爷让你给兄弟们说,一路小心点!”刘明福应了声“晓得了”,手便捏了捏用油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药品和一条条麻袋里装着的生铁。此时,他从船上跳回岸边,说了声“开船!”目光便凝视着河西那山山峁鿄,内心的沉重如这滔滔河水般翻涌。
待船开远时,他才漫不经心的向家里走去。一路上,他在想自国民党无情地封锁了黄河两岸及山西一侧的河道,河西的铁与药品供应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境地。闹革命,枪支弹药的制造离不开铁,而前线浴血奋战的伤病员们,更是急切地盼望着药品来延续生命、减轻伤痛。肩负着组织的信任和使命,作为延川县青年救国会主席的他,带着家人以逃荒为掩护,毅然决然地渡过黄河,来到了永和关。去做在黄河两岸颇具影响力的晋商七老爷白承萃的工作,想从这里为革命事业开辟一条物资输送的通道。
为了让工作得以顺利推进,他带着婆姨在永和关村北一处名为关口河的石崖下安了家。这里离永和关有四里多地,隐蔽便于工作。他精心挑选了一处向外延伸的石崖,顺着石崖的走势,一块块地砌起石块,筑起了墙,装上了门与窗。在他与婆姨的一番悉心拾掇下,这石崖内竟变成了一个温馨的小家。延水关艄公冯德的热心帮助,让他得以耕种起白承萃在这里的一块菜地,而他的婆姨也经介绍进入白府,照管起白承萃家那尚不满一岁的儿子白斗南。
他与白承萃初次接触,彼此很快心生认可,又因两人性格豪迈,真是无话不说,无事不谈。从白承萃口里得知,白承萃年轻时,曾在三哥白承颐那位正黄旗汉军副都统跟前任职,先后担任北平市侦缉队队长、凭借军功保举为把总,后又成为毅军军官。然而,命运的转折总是突如其来,因白承颐与张作霖政见不合,惨遭张作霖暗杀。心灰意冷的白承萃回到永和关,转而投身商海。
不到两月,刘明福的婆姨将白家的少爷白斗南精管得脸色红润,细皮嫩肉。白斗南也愈发地依赖起,这个与他朝夕相处的女人了。白承萃便让儿子认刘明福夫妇为奶大奶妈。这为刘明福完成任务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有了这层关系,刘明福与白承萃见面交谈的次数就多了。两人秘密商议,决定通过盐铁交换的方式,来缓解解放区铁资源匮乏的困境。于是,白承萃凭借自己的人脉,买通了永和关河防驻军,将自家收购的百万斤生铁以及贩卖的为数不少的药品,用船分批次运往河的西岸。同时,从河的西岸又运回大量的盐巴、皮货等商品,来保障河的东岸广大地区人们的生活所需。
一路边走边想的刘明福,约莫半个时辰,就回到了关口河石崖洞里那个温馨的家。房间内收拾得干净整洁,炕上,蓝布褥子平整地铺着,白斗南在上面欢快地爬动着,小胳膊小腿像拨浪鼓一般不停地乱蹬,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嘟囔着,仿佛在诉说着对这个世界的新奇。婆姨正抱着孩子,温柔地喂着煮得软烂的红薯,见刘明福进门,脸上瞬间绽出如春日暖阳般温柔的笑容:“老冯今早来问,娃要是闹,就去拿红糖。” 刘明福心里明白,这是老冯传递的暗号,又有任务了。他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窗台,紧紧盯着那个装着奎宁的纸盒。
这纸盒承载着无比重大的使命。党组织交代,这两天一位从南方来的首长要过来,且首长在路上患上了疟疾,急需此药救命。想到首长为了革命事业出生入死,刘明福的眼神愈发坚定。一定要完成任务! 待夜幕笼罩大地,他趁着黑暗的掩护,将这装着药的纸盒撕开,取出药品分开装进内衣兜里,送到二十里外的联络点,再有同志辗转送到首长身边。他在回来的路上,掐指算起自加入党组织以来。这已经是他第三十二次单独执行任务了。当然了,他更为与白承萃可靠的合作而欣喜。每一次的成功送达,都如同在他心中燃起一把希望之火,燎原之火,这些成了刘明福心中最坚定的力量源泉。
翌年春日,本应是万物向荣、安宁祥和的时节,然而,命运的无常之手却陡然挥动,将刘明福无情地卷入到了惊涛骇浪之中。
那一日,刘明福与工友们肩负重任,要从河东护送船只前往河西。在出发前,他刚与白承萃交谈完毕,转身上船,便看黑色的帆布下放着一箱箱阿司匹林、非那西丁、麻黄素片、甘草、奎宁……这些至关重要的物资,皆是解放区急需的珍贵药品。他凝望着黄河西岸,胜利看似触手可及,可心中的不祥促使他拉紧了弓弦,丝毫不敢放松。正当他下令开船之时,危险正悄然降临。此时一阵尖锐刺耳的呼啸声在空中划响,仿若恶魔的咆哮敲击着众人的耳膜。国民党的飞机如狰狞的恶鹰,张牙舞爪地低空俯冲而来。紧接着,一连串如雷霆万钧的轰炸声瞬间打破了黄河水面的宁静。刘明福心中猛地一紧,暗叫不好,不假思索地冲着船工们大声疾呼:“快!赶紧靠岸!” 就在船工们拼了命地划动船桨,船头顺着水流慢慢地调转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几丈高的水柱如同一头愤怒的巨兽,裹挟着无尽的力量,震得船只在波涛中剧烈摇晃,不知是河底被炸起的卵石,还是纷飞的弹片,如雨点般向船上的人们袭来。刘明福躲避不及,一块硬物重重地击中了他的后脑勺上。他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入河中。温热的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在意识模糊的瞬间,毅然决然地趴在了药箱上,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这珍贵的药品,仿佛药箱里装着的是革命的未来。船返回到码头,刘明福因失血过多,失去知觉。这时,殷红的鲜血在他身下蔓延开来……
刹那间,码头也陷入一片混乱,哭叫声、呐喊声、骂娘声交织在一起。船工们抬起还在流血的刘明福下了船上到岸上,在白府没有来得及逃走的人们的帮助下,正在包扎处理。此时,白成萃听说后,也拿着祖传的止血药匆匆赶来。大家不敢耽搁,在“七老爷”的安排下,及时给刘明福进行止血抱扎处理,并于第三天下午,组织二十几人用担架,齐心协力地将刘明福从永和关抬回十几里路以外的延川县延水关镇北村老家。
回到家后,刘明福躺在炕上。此后的十五天,他一直昏迷不醒,气息微弱。他的家人都觉得他恐怕没了生机,无奈之下,只能准备后事。而他的婆姨一直守护在他的身边,不是给嘴上滴滴水,就是用羊奶将嘴唇抹湿,甚至还要给口中灌点羊奶,要么就是让一岁多的干儿子爬在身边“大大、大大”的叫着。就在人们认为无望而准备入棺的时候,奇迹发生了。炕上昏迷的刘明福,手指突然动了动,缓缓睁开了双眼。第一句话就问他的婆姨“把船上的货物送到了没有?”当听说,己经安全送到后,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原来,国民党飞机在黄河上空狂轰滥炸之后的那天夜里,白承萃深知那些药品对于解放区的重要性。于是,他毅然决定安排老船公冯德等人,趁着夜深人静,小心翼翼地将那满载希望的货船,顺利送到了解放区。
时光流转,码头后来依旧热闹非凡。船工们的号子声、卖油糕的吆喝声,依旧与黄河的浪涛声交织在一起。只是,鲜有人知晓,那个后脑勺带着疤的人称“刘掌柜”的人,却常常在夜深人静时,揣着通行证,不是在联络站现身,就是朝着边区的方向走去。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仿佛是一根扯不断的线,一头系着窑洞里的妻儿,另一头,紧紧拴着那远方熠熠生辉的红星……
正想着,刘宏祥主席的叫声将我狂欢的思绪拉回。“看,老兄,这是白家‘萃丰公’百货店遗址,现在被民房挡着,你们可以进去看看。我们踩着软乎乎的那缀着层新绿的苔,小心翼翼的拨开荆棘和无人修剪的翠绿的树叶。走到了这个昔日繁华的商店。看着门口那挂着一个文物保护的牌子在阳光的照射下一荫一暗,字迹辨别不清,还有门楣上那雕刻的花瓶状的图案,一看这在当时就是一个有钱有势的人家,在那个年代,凡在木头上雕刻、在砖块上雕刻、在石头雕刻精美的图案的,都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像征。这在当时都是一个比较先进和超前的超市,就如同我们现在的超市一样。要啥有啥,应有尽有。
“看,这是我家的老宅子!”看得出白华武老人心中的感慨,他说“当年,这里有“同兴恒”“九如恒”“兴盛奎”“隆盛魁”四家老字号骡马大店,人来人往可热闹啦,内蒙山东的,陕西河南的,宁夏河北的,人们可谦和了,互相帮忙,互相照顾,从这里上山向太原去。我那时还是个小屁孩,整天和一群娃娃跟在马帮后面看,有一个大汉说‘娃娃,离马远点,小心把你踢了’。现在想来那人多好!”白老说完又指着那些虽蒙着灰尘,但做工却依旧精致的石窑洞、石门窗上那刻着菊花和花瓶图案,经刘宏祥主席用带着的矿泉水一清洗,立时像是被岁月磨得温软的宝贝清清爽爽,惹得娟英、青歌、碧娥几位老师用手中的手机拍了起来。站在一旁看着她们拍摄,我脑海中立即闪现出昔日永和关码头市景的热闹。染坊外,晾晒的彩布随风飘摆。油坊中,榨油人的号子声和油香在空中飘浮。醋坊外,坛坛罐罐里弥漫出的酸爽直朴鼻孔。酒坊的酒香,把中药房看病把脉的人都吸得不停地扎嘴吸鼻。瓷器店摆满精美的瓷器,泛着温润的光泽。牙檐高跷的镖局外,旗帜飘扬。铁器店打铁声阵阵,各式铁器整齐摆放在门外,将行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这里。四大骡马店人声鼎沸,骡马成群。这些都是以白家为代表的晋商盘活市场、一方兴盛的真实写照。
这时,白华武老人在刘宏祥主席的搀扶下,小心翼翼的从弯曲难行的小路,上到了一个孤城的山上。岁月的长河已经无情的将它风雨洗礼,斑驳陆离,原先那一块块厚重的石头堆砌的城墙,只是倔强地坚守着城里往昔的记忆,与早已坍塌的窑洞对视着,似乎借着风力传递着它们之间的苦愁迷离与孤单荒芜。整片山上,树木肆意生长。繁茂的枝叶和不知名的小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欢声笑语;它们或挺拔、或婀娜、或轻快、或率真,诉说着生命的延续与美好,完全与那愁苦的石墙、石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的确,树木与石墙石窑同处一方天地,共同见证着时光的流转,可它们的命运却截然不同。树木在自然的滋养下,不断焕发生机,彰显着生命的活力与希望;而石墙石窑却在岁月的消磨中,逐渐走向衰败,让人不禁感叹命运的无常与时光的力量。
白华武老人伫立在孤城之上,目光悠然投向下方奔腾不息的黄河,以及对岸的延川县延水关村。思绪似乎在山川间飘荡,他忽然灵机一动,兴致勃勃地给我们讲起了一则饶有趣味的笑话。永和县的治所就在如今的永和关,而延川县的治所则位于对岸的延水关村。那时,延川的百姓击鼓升堂,激昂的鼓声顺着黄河水悠悠传至永和这边,热热闹闹的声响,竟让永和的县太爷误以为是本县百姓在喊冤鸣屈。那县太爷赶忙整冠束带,匆匆来到大堂,却发现堂下空无一人。无独有偶,永和百姓击鼓升堂之时,同样的误会也在延川上演,引得对岸也闹出笑话。这接连的趣事,让两县县太爷意识到如此状况并非长久之计。于是,两家县令一番商议后,决定同时向朝廷呈上奏折,详述缘由。朝廷阅毕,思索一番后批示,让两家县城都各自向后退让六十里。如此,两家便以黄河为界后退六十里建县,有了今天的山西省永和县县城,和今天的陕西省延川县县城。
讲完这段轶事,老人若有所思的指着孤城高处,也就是第四排那已经有三孔窑洞坍塌,还有两孔窑洞外面长满树枝和荆棘的地方说:“据老人讲,那是白承萃他爷的府弟,那年永和县搬迁,白家还给县衙捐赠一千两银子。可惜,白家到后来还吃了官司,到了白承萃那代翻了起来。宏祥贤侄,你爷将白家那后人抚养了几年?”说着将目光投向刘宏祥主席。刘主席听闻后,陷入了回忆,缓缓说道:“当年,我的爷爷和奶奶曾将白承萃的大儿子白斗南抚养到了六岁。在1927年时,把他送回了白家。只是,爷爷和奶奶走得早,上世纪60年代,我尚未出生,爷爷和奶奶就先后离世。听父亲说,爷爷去世时,曾被抚养过的大伯得知他奶大的消息后,立刻带着我的大娘,俩人披麻戴孝,专程从山西过了黄河。他们帮着把我爷爷的灵柩扶上山,还全程守护着完成了安埋仪式,事情做得特别周全。然而,奶奶去世时,因事发突然、时间仓促,没能及时通知大伯白斗南。这便引来了误会,大伯事后过黄河来到我家,一见面就数落起我的父亲来,质问为何不叫他来见奶妈最后一面。把我的父亲当时问得哑口无言,根本不给解释的机会。”听到这些,我内心泛起层层涟漪。一方面为“奶妈”“奶大”与“奶儿”白斗南之间的重情重义深深感动,另一方面,也被五岁孩童白斗南的经历所触动。
想象一下,五岁的孩子几乎没与亲生父母相处过,自小在“奶妈”“奶大”的悉心照料下成长。“奶妈”“奶大”的爱,如涓涓细流,滋养着他的生命。在他小小的世界里,“奶妈”“奶大”就是亲人,就是他的全部,就是那温暖的阳光,就是那遮风挡雨的港湾。然而,命运的安排却如此无常,突然要他离开熟悉的怀抱,离开那给予他无尽关爱的奶妈奶大。对于孩子而言,这无疑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巨变。他的无奈,如同被暴风雨肆虐的小船,在茫茫大海中失去方向;他的哭泣,似那划破寂静夜空的哀号,满是不舍与恐惧。那一刻,他的心情,就像毫无防备地跌进冰窖里,彻骨的寒冷瞬间将他淹没,难受得令人心疼。这一幕,怎能不让人为之动容,感慨于人性中的善良与纯真,以及命运在不经意间编织的悲欢离合。
我忽然就像懂了什么,是人与人之间在五、六年间编织下的情分;还是牵肠挂肚的思念;还是融进骨子里的喜爱。虽明明没有血缘牵绊,却能相互把对方融入血液里,刻进骨子里。这情这爱只有黄河里的水才懂。我向来是个重感情之人,所以当听闻这些故事时,鼻子忍不住发酸。于是,就觉得去年翻到刘主席送我的那本画册,目光触及里头白斗南哭着喊“奶妈奶大”的画面,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泛起一阵酸涩。便决定,今年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前往陕北延川,渡过黄河,去永和关村看一看,去探寻白家那些承载着岁月记忆的老遗产,也期望能见到白家的后人,与他们见见面,听听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往事。
终于踏上这片土地,我们才知晓,要去的永和关村距离永和县尚有六十里路程。起初心中难免打鼓,不禁担忧这一路奔波是否值得。不过,当真正抵达黄河边的永和关村,所有顾虑便烟消云散了。我们见到了白云南的两个儿子,并在他们各自的家里都走了走,看了看。白云南是白斗南的五弟,这位老人在天寒地冻的2018年农历的十一月十三因病去世,享年83岁。而作为兄长的白斗南老人在上世纪80年代平反后,全家人从永和关村搬迁到永和县城生活,91岁的白斗南老人在2013年春月无病而终。听着这传奇的经历,我们和白家后人围坐一起,彼此脸上都洋溢着真挚的笑容,先前路途上产生的疲惫,早已被西瓜和热茶消散得无影无踪。
是啊!生长在黄河岸边的人憨直,说话像黄河滩上的风,直来直去,不绕弯。待人却像窑洞里的火,越烧越旺。这在白家人和刘宏祥主席身上均体现的淋漓尽致。就像他的版画一样,厚重实在而大气!
要不,我们去后,刘宏祥主席陪我们去山西、上老家,还和我们一起去看了马家湾、甄家湾影视基地和刘家山红军东征纪念馆,忙得真是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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