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徐东湖
清徐县城的东南角,卧着一汪温润的绿,这是东湖,一座北方小城的眼睛。四百多年来,它静静凝视着世代生息在这里的人们,成为我生命里最清澈的底色。
明万历年间,汾河与白石河的水脉在此相遇。地下潜流翻涌,芹馥泉的甘露昼夜不息,洼地逐渐积蓄成湖。母亲说,她小时候总在湖边看晚霞染红水面,像打翻了胭脂匣子。那些年的东湖还未经雕琢,芦苇在风中沙沙作响,野鸭子扑棱棱地掠过水面,惊起一圈圈涟漪。
我的童年是在东湖的晨昏陪伴中度过的。每年暑假,母亲喜欢带着我和妹妹去湖边打羽毛球,打累了,我们便攀上双杠休息。那时的母亲快40岁了,却能像燕子般轻盈地跃上双杠,阳光照着她汗湿的衬衫,在水泥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东湖最热闹的,是夏天“翻塘”。蝉鸣声闹得人心慌时,湖面突然密密麻麻翻起白鳞。“东湖翻了!东湖翻了!”邻居们奔走相告,父亲抄起尿素袋,带着舅舅们蹬上自行车就往湖边跑。男人们光膀子扎进水里,水花里蹦着银闪闪的鱼——大都是野生白鲢,鲤鱼和鲫鱼比较少,可这会儿谁还在乎鱼的种类呢?
母亲拽着我挤在人堆里,湖水的腥气混着汗味直往鼻子里钻,偏生让人觉得浑身是劲儿。傍晚,院子里支起大铁锅,热油一爆,整条胡同都飘着煎鱼的焦香。大人围坐喝酒,我们吃鱼,那鲜美的滋味,永久地留在那些个蝉鸣喧嚣的夏夜。
冬天的东湖是童话世界。冰层结得足有半尺厚,父亲带着我们在冰面上奔跑,踩出“咯吱咯吱”的脆响。三九天的阳光像碎玻璃般刺眼,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结成霜。有一年寒假,临近开学,我带着弟妹们冒险横穿湖面。走到湖边时,冰层突然发出闷响,弟弟助跑几步跃过了裂缝,我也有样学样地助跑、跳跃,随即却掉进冰窟,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棉裤直往上蹿。弟弟用笤帚把拉我上岸时,冻得通红的指尖深深掐进我胳膊。回家的路上,我们套着湿漉漉的棉鞋,看着夕阳把东湖染成血色,谁也不敢说话。再后来,湖边围起了铁链围栏,曾经的冰面乐园成了禁区。
岁月流转,东湖边也变化不断。体育场拆了,双杠单杠换成了健身步道;怡心公园推平了,凉亭假山变成了喷泉幕墙。带着小儿子在橡胶跑道上慢跑,他突然指着湖面惊呼:“妈妈,看,彩虹!”阳光穿过云层,在湖面折射出七彩光晕,我突然想起母亲常说的晚霞。东湖周边高楼林立,我的小城正在崛起,湖中亭阁仿古的飞檐与外围现代的高楼相映成趣。
如今的东湖更加热闹。清晨有打太极的老人,傍晚有跳广场舞的阿姨,周末的湖边满是放风筝的孩子。我常坐在湖边长椅上,看夕阳把湖面染成金色,听着熟悉的乡音在耳边回荡。那些曾经在东湖边玩耍的孩子,带着各自的故事散落天涯,当他们回到故乡,总会不约而同地来到湖边,在波光中寻找自己童年的倒影。
东湖静默如初,它记得每个在湖边成长的生命,记得每一声欢笑与叹息,记得这座小城的变迁。它是母亲的青春,是我的童年,是儿子眼中的新奇世界。几百年来,它用乳汁滋养着一代又一代清徐人,把最朴素的幸福,悄悄揉进每一朵涟漪里。
(作者 牛丽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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