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陕北高原,风里渐渐裹进一丝雄浑的气息。那气息不同于城市的喧嚣,也异于山林的清寂,是带着泥土腥甜与水势轰鸣的独特脉搏——我知道,黄河壶口不远了。作为在黄河入海口长大的人,这条母亲河的末梢是我童年里潮起潮落的日常,而它中游最壮美的壶口瀑布,却始终是藏在心中的一份企盼。此番从陕北延安南下,便循着这股脉搏,赴一场跨越千里的奔赴。
抵达壶口景区时,最先惊喜的是它的停车条件——开阔平整的停车场让自驾的疲惫瞬间消散,无需在狭窄巷道里辗转腾挪,这份从容,是许多热门景区难寻的体贴。购完主景区门票,有人轻声推荐黄河大合唱演出,起初我带着几分对“景区套路”的警惕,可当“风在吼,马在叫”的旋律伴着黄河的涛声响起,所有疑虑都被震得烟消云散。旋转舞台缓缓转动,背后是奔涌不息的真实黄河,演员们的唱腔里裹着泥沙的厚重,每一个音符都像从河底翻涌而上,与自然的咆哮共振。那一刻,不是在看一场演出,更像站在历史的渡口,听见无数中华儿女心底的呐喊,若时间充裕,这一场视听盛宴,断不可错过。
乘景区接驳车向核心景观靠近,车窗外的风声里已能辨出瀑布的轰鸣,像远方传来的战鼓,越近越振聋发聩。还未及细赏沿途景致,指尖已忍不住按动快门,想留住这“未见其形,先闻其声”的悸动。待穿过景区大门,视线骤然开阔——只见对岸吕梁山脉的火焰山如赭红屏障,将黄河的去路轻轻一收,而脚下黄龙山的余脉在此驻足,与东岸隔河相望。山西与陕西的观景台遥遥相对,虽听闻山西侧视角更显瀑布全貌,可此刻立于陕西岸边,那份“近在咫尺”的冲击感,已足够让人失语。
终于站在观景台前,才算真正读懂“壶口”二字的分量。方才在远处还显平缓的黄河,至此忽然换了模样——500余米宽的洪流,像被大地伸出的双臂骤然环抱,从宽阔的河面猛地收束成一道窄口,上宽下窄,如巨壶倾汤。河水在50米的落差间翻腾,不是江南瀑布的轻盈垂落,而是裹挟着泥沙的奔涌倾泻,黄浪堆叠着黄浪,砸向河底的岩石,溅起的水雾在阳光下晕出淡淡的虹,又瞬间被后续的浪涛吞没。轰鸣声不是清脆的“哗哗”声,是沉闷的、持续的“隆隆”声,像千军万马踏过平原,又像远古的巨兽在河床下低吼,脚下的岩石都在微微震颤,仿佛与黄河的脉搏同频跳动。
我想起李白的“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从前只觉诗句豪迈,此刻站在壶口,才懂那份“天上来”的壮阔——不是夸张的修辞,是黄河冲破群山束缚,带着千百年的力量奔涌而来的真实写照。这水,曾滋养了岸边的农耕文明,曾见证过渡口的商旅往来,曾承载过无数儿女的家国情怀。它裹挟着黄土高原的泥沙,也裹挟着中华民族的记忆,从远古流到如今,每一朵浪花里都藏着故事。
站在岸边许久,任凭水雾沾湿衣角,听着涛声在耳畔回响。从黄河入海口到壶口瀑布,我像是走完了母亲河的一段旅程——一端是它奔流入海的温柔包容,一端是它劈开峡谷的雄浑激昂。这两种模样,都是黄河的馈赠,也是中华儿女血脉里的底色:既有容纳百川的从容,也有攻坚克难的力量。
“雪浪排空势欲吞,惊雷滚地撼山根。千年未改黄河魄,一泻东流万古奔。”离开时,回头望了一眼那道奔腾的黄浪,涛声仍在耳边萦绕。这场与壶口瀑布的相遇,不只是一次风景的打卡,更像是一场与母亲河的对话——它用轰鸣的涛声告诉我,何为力量,何为传承,何为生生不息。而这份震撼,会像黄河的水一样,永远流淌在记忆里。朱淳兵 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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