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李庆 王祥龙
连日来，“被村民担架抬下山12小时花了6万”在网络上引起各方争议。一博主在攀登四川甘孜勒多曼因峰时，被落石击中无法行走。10个村民将其抬下山，支付了6万元费用。
记者从康定市榆林街道办事处了解到，事发地从5月起就封山关闭状态，私自攀登属于违规行为。
四川省登山户外运动协会统计显示，最近两年，救援数量翻了一番，因登山、穿越等遇难人数也在增加，每年都有多起。其中，8成以上发生事故的登山、穿越行为事先没有经过审批。“珠峰队长”苏拉王平表示，目前的违规处罚“罚款200元”不足以形成震慑，他呼吁通过收费救援和正面引导，让大家敬畏自然、规范攀登。
6万元救援费引热议 专家认为不贵
博主“头铁肖肖”是一名登山爱好者。其在8月5日发视频表示，自己在登顶勒多曼因峰后下撤中，被水盆大的落石击中，大腿股骨骨折，脚趾受伤。朋友和当地村民从飞石和悬崖上把她抬出，经过12小时艰难跋涉，抬到了格西草原。
图为当地村民将伤者抬下勒多曼因山。 图据“头铁肖肖”视频截图
“头铁肖肖”表示，由于山上无信号，多次拨打救援电话无果，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联系直升机等其他救援，最后用对讲机联系了上山时的马帮。“对方走了很远的路，来的时候还有落石。经历了这么多，我是很绝望的，价格是他们开的，6个人每人1万，从山上抬到格西草原，我也没有还价。最后大概有10个人来抬，但还是只给了6万。”“头铁肖肖”说。
四川省登山户外运动协会会长刘建表示，雪山上抬人很不容易，当事人如果无异议那就没问题。“关于救援费，没有统一的标准，大部分是议价。勒多曼因山算是攀登难度比较大的了，根据当时的环境和当事人的情况，再考虑到救援总人数，个人觉得6万不贵。”
封面新闻在微博发起了6万元救援是否贵的投票，近千名网友参与投票。其中84.2%的网友认为这笔救援费用不贵。
救援背后：违规攀登穿越屡禁不止
记者注意到，关于收费救援，不少网友颇有微词。有网友认为，当前违规登山情况在各地屡禁不止，收费救援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记者注意到，近年来公布的多起山难，均与违规攀登有关。
2024年1月，两名登山爱好者在未经报备的情况下，违规攀登阿坝州雪宝顶失联。接到报警后，当地组织超过100人的搜救队伍展开搜救。
2024年12月，四川甘孜雅姆雪山发生一起滑坠事故，一名重庆籍男性登山者，在下撤途中摔倒，不幸遇难。该区域未对外开放。
图为2024年12月雅姆雪山一登山者滑坠遇难。 图据网络
而就在1个多月后，2025年1月31日，一名登山者在雅姆雪山未开发区域因连续滑坠遇难，事发后当地政府确认该区域早已封山，并定性此次登山活动为违规行为。
2025年2月8日晚，雅姆雪山唯一失联后的幸存者志鹏（化名），向记者讲述了自己在雅姆雪山的惊险经历。“其实上山前，就听说雪山发生了滑坠事故。”2月1日，在上山过程中，志鹏遇到了将滑坠事故遇难者遗体转运下山的队伍，但这还是没有引起他的警惕。在登顶过程中，志鹏发生了滑坠。在山体裂缝中待了一整夜后，志鹏被前来救援的队伍幸运救下了山。
图为今年2月1日，在甘孜雅姆雪山被困一整夜后，志鹏（中）获救。 受访者供图
主管部门：正在研究有偿救援办法
甘孜州教体局社体科，是负责登山的审批科室。该科室工作人员沈永剑告诉记者，2024年全年来审批的只有70多人次，随着大力宣传和大家重视程度增加，今年截至目前，已有300多批次2500多人次来办理审批。
沈永剑介绍，2024年甘孜尼色峨和雅姆雪山均发生了违规攀登致人遇难的事故，共有3人不幸遇难。也接到过多起救援报警。“今年5月，就有3名游客从康定莲花湖往九龙伍须海非法穿越，迷路后报了警。应急公安等部门最终将其救了出来。”沈永剑说，“当时出动了大量人力物力，但救援费用对方也没有主动给，我们也没有相关依据强行收费，最终只有算了。”
沈永剑说，目前甘孜州已经起草了户外运动管理办法，正在进行第二次意见征集，其中就有有偿救援的内容，对收费标准等进行了明确。“另外我们近期还将联合省旅游学院，对全州的山峰进行摸底，届时会向社会公布。”
登协统计：8成以上山难未经审批 近两年救援数量翻番
四川省登山户外运动协会秘书长高敏介绍，近年来随着大家生活水平提高，户外运动需求增加，到各地登山、徒步等活动量在不断增加。按照《四川省登山管理办法》，只要攀登海拔3500米以上的独立高峰，登山活动组织单位必须行前10个工作日向山峰所在市州体育主管部门申请登山行政许可，取得登山行政许可后才能进行登山活动。
高敏介绍，申请许可过程中会根据《登山办法》的要求对配备的登山技术人员资质（高山协作、高山向导）、装备、路线、保险、体检等信息进行审核，并对组织单位提出相应要求和建议，最大程度保障登山安全。“但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是，出现登山事故绝大部分都没有申请。”
据了解，目前四川海拔3500米以上的山峰有数千座。“但这里面不是所有的山都适合大众登山爱好者攀登，经过安全评估后筛选了一部分具备攀登条件的。其中甘孜和阿坝是最多的，甘孜大概有七八十座，阿坝大概有四五十座。”
阿坝松潘县雪保顶。 图据网络
高敏介绍，随着大量爱好者涌入，相关救援和事故量也在增加。“最近两年，救援数量翻了一番，因登山、穿越等遇难人数也在增加，每年都有多起。其中，8成以上发生事故的登山、穿越行为事先没有经过审批。”
据介绍，成立于2006年的四川省山地救援队，目前已有多支分队分布在全省，人员规模超400余人。“在出现山难事故报警后，应急部门会根据救援实际情况需求通知救援队，进行救援。目前我们进行的是成本救援，救援费用标准分两块，一是救援人员的误工补贴及保险，二是救援队员交通食宿费用。这支救援队伍是一个以公益为主，不赢利的组织。”四川省山地救援队日常经费由四川省登山户外运动协会承担。
高敏还介绍，目前对违规开展的登山活动的组织单位，都是以正确安全引导为主，批评教育为辅。
珠峰队长：救援就应该收费 但惩戒不如疏导
8月21日，就上述争议问题，封面新闻记者采访到川藏登山队创始人、“珠峰队长”苏拉王平。苏拉王平表示，康定10位群众救援收费6万的事情，他觉得是非常合理的。救援难度大、危险系数高，均摊到每位救援者身上的费用并不高。此外视频显示，救援者较为专业，无论是设备还是抬人的动作。
“珠峰队长”苏拉王平（图为苏拉王平担任世运会火炬手 阿坝州委宣传部供图）
苏拉王平告诉记者，攀登野山的人，应该对风险有了解和准备，政府的救援队伍对事发地肯定没有当地群众熟悉。在无信号、无人机也没法定位到人员的情况下，请当地人帮助是最好的选择。当地群众并非志愿者，收费无可厚非。除非登山者去的是成熟景区，按规定报备。但一般来说，成熟景区的安全性均有保障，救援队伍和设备更加齐全，对地形和危险点位也更加熟悉。
“以四川省相关登山条例为例，对这种违规攀登野山的人，处罚措施就是罚款200元，这并不足以形成威慑。”苏拉王平说，除非采取行政处罚，处以拘留或者更严格的措施。
但堵不如疏，苏拉王平一直认为，国家层面应当加大对于户外登山运动的支持，开发更多成熟的攀登线路，这样不仅满足群众的探险之心，也能够促进当地经济发展。
苏拉王平还强调，对于网络上出现的“这座雪山路线有腿就行”“攀登野山也很简单”类似不负责任的论调，应当严厉禁止。
“每个人都不一样，每次攀登可能都会面对新情况，让普通人掉以轻心，极易造成严重后果。”苏拉王平表示，一旦出了事，当地政府就要面临指责，这也是不公平的。
景区案例：实行有偿救援后 违规穿越大量减少
记者查阅资料发现，2014 年，甘孜稻城亚丁景区开始试行有偿救援，对搜救路线及搜救费用作出了具体说明：不同区域费用不同，价格最低的区域是亚丁村、叶儿红村至康古贡嘎银河区域，搜救费用 1.5 万元起，同时也补充说明了以上搜救费用仅包括搜救人员的劳务费用和搜救装备、工具的使用费用，不包括由此产生的交通费、救火费、和医疗费用等其他费用。稻城亚丁景区成为国内首个实行此制度的大型景区。
2014年，稻城亚丁景区成为国内首个实行有偿搜救制度的大型景区。 图据网络
有偿救援制度出台前，违规穿越亚丁景区“遭遇危险”的报警救援平均每年50余起，产生的搜救费用每年超百万元。
2018 年，阿坝四姑娘山景区出台《山地户外运动突发事件有偿救援管理办法》，对违规登山、徒步等团体或个人，四姑娘山管理局组织实施并完成救援后，应由山地户外运动项目组织者及被救助人承担相应救援费用。
2019 年，四姑娘山景区开出第一张有偿救援罚单，对违规穿越四姑娘山的一名广东籍男子周某开出2000元罚款的行政处罚单，并根据规定要求周某承担有偿救援费用3000元。
四姑娘山景区户外运动管理中心负责人介绍，从 2004 年起，四姑娘山因违规登山、违规穿越引发的大事故有30多起，造成20多人死亡。管理局每年对违规穿越景区的遇险人员进行搜救的费用超过50万元，浪费财力物力和公共资源。
记者了解到，两地景区在实行有偿救援后，救援数量都大大减少。
四姑娘山景区（图据四姑娘山景区管理局）
相关链接：多地追缴救援费用或开出罚单
2025 年 3 月，六名户外爱好者参加了邓某某组织的行程，前往庐山西海未开发区域游玩，其间没有签订旅游合同，邓某某向每个人收取了58元往返车费。旅游期间，六人因体力不支掉队致迷失方向，联系旅游团领队后未能得到援助，无奈之下，他们向当地公安派出所和救援队伍求助。
当地风景区管理机构组织专业森林消防队伍、公安干警、蓝天救援队、镇村干部和熟悉山路的群众等多路救援力量携带相关救援装备立即赶赴事发山区，经过13个小时的紧张搜救后在一处山崖下发现了六人的身影。
江西省有关部门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旅游法》第八十二条第三款之规定，对前往庐山西海丛林中走失的六名徒步探险人员追缴救援费用20000元，并对组织者邓某某追缴救援费用4000元。这是江西省首次由政府对野游活动组织者的追偿，也是江西省首次对由“驴友”和野游活动组织者全额承担救援费用的一次追偿。
无独有偶，今年7月，广东深圳的两名游客，在台风预警期间违规进入自然灾害危险区被困，经救援人员近12小时的艰苦搜救，游客被成功转移至安全区域。事后，当地相关部门依法对两名当事人，作出每人罚款5000元的行政处罚决定。据了解，这是全国首张自然灾害综合法规罚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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