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六点，闹钟响起时，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指尖触到冰凉的屏幕，解锁，习惯性点开工作群——这个动作已经成了我过去三年里每个早晨的条件反射。但今天，我强迫自己把手机扔回枕头边。窗外，天刚蒙蒙亮，城市还笼罩在淡蓝色的晨雾里。我拉开窗帘，深吸一口气，隐约闻到楼下早餐摊飘来的豆浆香气。
背包是昨晚就收拾好的。浅蓝色的帆布包，边缘已经有些发白，是大学时参加社团活动常用的那个。我往里塞了一瓶矿泉水、半包纸巾、充电宝，犹豫了一下，又把公司发的折叠伞拿了出来——天气预报说今天是晴天。最后放进包里的是一小瓶驱风油，妈妈硬塞给我的，说山上风大。
地铁转大巴，再换乘景区小巴。车窗外的楼群渐渐矮下去，绿色开始大片大片地侵占视野。我靠在座椅上，看着阳光在玻璃上投下的光斑不断变换形状。邻座的大爷鼾声如雷，手里攥着的塑料袋里装着几个还冒着热气的烧饼。这场景莫名让我想起小时候和爷爷坐长途车去乡下，他也是这样，总要在路上买几个烧饼。
站在海拔一千多米的石阶上，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左手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木质护栏。粗糙的触感从掌心传来，混合着阳光晒暖后的松木香。这个动作让我想起小时候放学路上，总喜欢用手指划过巷子围墙的砖缝。那时我会一边走一边数，看能不能从巷子头数到巷子尾都不间断。原来二十年后，我的身体还记得这种与自然材料肌肤相亲的快乐。
右手提着的帆布包突然轻了许多。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包带，确认没断——在城市里总要塞满补妆气垫、工牌和折叠伞的包，在山里居然能这么轻盈。我忍不住把包甩到背后，像大学时参加社团郊游那样蹦跳了两步，运动鞋踩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这个声音让我想起去年部门团建时，高跟鞋踩在写字楼大理石地面上的声响，那么尖锐，那么急促。
"麻烦让一让！"身后传来登山杖叩击地面的声响。我侧身让路时，看见满头银发的阿姨健步如飞，玫红色防晒衣像面小旗子在山风里猎猎作响。她经过时带起的气流里，有股熟悉的驱风油味道，突然就想起去年加班到凌晨三点，在便利店买的那瓶提神薄荷膏。那天我对着电脑屏幕改方案，眼睛酸得直流泪，薄荷膏的气味混着咖啡的苦涩，在凌晨的办公室里格外刺鼻。原来山里的风，真的能吹散记忆里那些浑浊的空调味。
转弯处突然开阔的视野让我停下脚步。远处山脊线上，云雾正从某个看不见的豁口倾泻而下，像被无形的手推着的干冰瀑布。摸出手机想拍照，却发现取景框里总框不住那种流动的壮美。这时听见旁边穿情侣装的年轻人说："算了，用眼睛记住吧。"他们的登山杖靠在一起，杖尖还沾着新鲜的泥巴。女孩的防晒帽檐下，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额头上，男孩正笨拙地帮她整理。这个画面让我想起上周在地铁上看到的那对情侣，他们各自刷着手机，全程没有一句交流。
不知怎么就走到了那个网红打卡点。岩壁上漆着褪色的红字"比心胜地"，几个女孩正在排队合影。我站在队伍末尾，看前面穿汉服的姑娘反复调整手势角度，她的绣花披帛被山风掀起又落下。轮到我时，突然发现比心的手势居然有些生疏——上次做这个动作，还是视频哄两岁侄女睡觉的时候。我对着镜头试了几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身后排队的小姑娘善意地提醒："姐姐，拇指要再弯一点。"她示范的动作那么自然，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下山时选了另一条岔路。经过卖烤肠的小摊，油脂滴在炭火上的"滋啦"声让胃袋突然苏醒。要了根撒辣椒面的，摊主大姐顺手多给了截烤得焦脆的肠衣。"小姑娘一个人爬山啊？"她一边翻动着烤肠一边问，"现在的年轻人啊，都忙着赚钱，难得见你们出来走走。"我接过烤肠，烫得直吹气，大姐笑着递来一张粗糙的草纸："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坐在路沿石上啃烤肠的时候，有只松鼠在五步外的树根处逡巡，黑眼睛亮得像两颗没拆封的智能手表。我掰了小块肠衣扔过去，它警惕地嗅了嗅，突然窜上最近的松树，在枝丫间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踪影。这个插曲让我想起办公室窗台上那只总是来讨食的麻雀，它只敢站在窗沿最边缘，随时准备飞走的样子。
回到停车场已是日影西斜。解锁手机，38条未读消息在通知栏堆成小山。我点开最上面那条，是主管发来的下周会议安排。但此刻指尖还留着松木护栏的纹理感，锁骨处晒伤的皮肤隐隐发烫。我对着后视镜看了看那个头发蓬乱、嘴角还沾着辣椒面的自己，突然笑出声来。镜子里的人眼睛亮亮的，像是刚哭过，又像是刚经历过什么特别开心的事。
原来只要三个小时车程，就能找回会为半截烤肠开心、敢和陌生松鼠对视、比心时不怕被人笑话的那个我。导航显示回家还要两小时，但我知道，副驾驶座上那个沾着山风的帆布包，已经偷偷装了一整座山的云。后视镜里，夕阳给远山镀上一层金边，像极了小时候爷爷故事里说的"金山"。我摇下车窗，让山风最后一次拂过脸庞，带着松脂和野花的香气。
明天周一，又要回到那个充斥着键盘声、打印机声和电话铃声的世界。但此刻，我决定先绕道去趟超市，买些食材——今晚，我要给自己做顿像样的晚饭。手机又震动起来，我看了眼来电显示，轻轻按下静音键。让那些未读消息再等等吧，现在的我，要先学会好好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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