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漫行
文/张金凤
清晨六点半,攥着登山杖站在玄关时,背包侧袋里枸杞水满得快要溢出来。拧紧保温杯盖的“咔嗒”声,像给这场策划了三周的“出逃”按了启动键——龙洞风景区的预约码在手机里存了五天,电梯镜中穿冲锋衣的自己,忽然想起爱人昨晚的笑言:“你总念叨去远方,其实近处的山也藏着野趣。”
山径比地图标注的更陡。过检票口不过百米,裤脚就被灌丛露水打湿大半,凉丝丝地黏在小腿上。石阶缝隙嵌着深绿苔藓,前几天下过雨,踩上去发滑,得盯着纹路小心挪步。攥登山杖的手心沁出薄汗,塑料握把浸得发黏,倒生出较劲的念头:有些热爱,从来不是隔屏观望,得亲自抬脚去丈量,就像那些伏案写作的日夜,每字每句都要亲手打磨才肯安心。
转过弯,眼前铺开片乱石坡。最大的石头像头卧着的老黄牛,棱角被风雨磨圆,仍挡着去路。拽住歪脖子树的枝干往上爬,树皮粗糙刮手,掌心立刻留了红痕。脚下碎石哗啦啦滚,一块弹在脚踝上,疼得“嘶”地吸气。心脏悬到嗓子眼时,忽然想起今年带毕业班,最调皮的男生在纪念册上写的“再难的坎,底下也藏着能踩稳的地儿”。果然在石缝摸到半块凸起的岩片,踩着翻上坡顶,风灌进衣领带着松针香,竟比查到高考成绩时更畅快。
正午阳光穿过枝叶,在地上织出晃眼光斑。找块背阴青石坐下,刚拧开保温杯,草丛里窸窣作响。低头见只拖大尾巴的松鼠,黑亮眼睛直勾勾盯着能量棒。掰了小块丢过去,它蹿过来叼起就跑,蓬松尾巴在灌木里一闪,倒腾的小碎步像极了课间操总爱抢跑的学生。这动静不是键盘敲击声、投稿平台提示音,是带着生命温度的自然声响,让我想起稿纸上那些突然冒出来的句子,总在不经意间长出新的枝芽。
继续往上走,手机信号彻底断了。起初总忍不住摸向口袋,惦记着发出的稿子有没有通过审核,走得久了倒生出解脱感——写作本就是件随心的事,何必被这些牵绊。山路在密林中蜿蜒,像条没头没尾的绿丝带,跟着它忽左忽右,听着呼吸从平稳变得粗重,又在慢步中渐渐匀和。手表突然震动:已走5公里,用时2小时17分。跳动的心率旁,是海拔缓慢爬升的曲线,每个波动都对应着脚下的坎坷——原来看不见的坚持,都被这样实实在在地记录着。
离山顶还有半小时,撞见个扛相机的老爷子。他蹲在崖边拍云,三脚架支在仅够落脚的窄岩上,比我刚才翻的石坡还悬。“老师,劳驾递一下水壶!”许是瞥见我帆布包上的校名,他笑着扬了扬下巴。
递过水壶时,顺势瞅了眼相机屏幕:云在山谷里漫不经心地流,像被风揉碎的棉絮,而我爬过的路,细得只剩道银线。“这山我爬了二十年,”老爷子猛灌两口,喉结滚动着说,“年轻时总憋着股劲要冲顶,觉得站在最高处才叫能耐。现在倒爱蹲在半路看云——你看这云聚云散的,比山顶的风有意思多了。”
望着他鬓角沾的白霜,像落了层没化的雪,心里忽然亮堂起来。写作不也像爬这山吗?从来不是盯着发表与否较劲,而是沉下心感受每个字句的生长。就像这山,晴时阳光把树影筛得透亮,阴时雾气裹着石阶慢慢漫,哪样不是好风景?
最后那段路陡得几乎垂直,得拽着岩壁的防滑绳往上攀。手心被勒出红印,手臂酸得像要断了,指尖触到山顶石板时,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山顶风很大,远处的城市像块摊开的电路板,密密麻麻的楼房是焊在上面的元件,脚下的山林却绿得铺天盖地,比任何想象中的画面都鲜活。往地上一坐,脱鞋倒沙子,发现袜子磨破个洞,脚趾头露在外面,像在跟群山打招呼。树影落在身上晃动,和书桌前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稿子上的光影一模一样,只是此刻心里没了等待回复的焦灼,只剩沉甸甸的踏实。
下山时脚步轻快,膝盖却开始发疼。踩着上午的脚印往回走,看见松鼠啃过的能量棒包装被风吹到灌丛边,忽然觉得这趟旅程像场对话——我用脚步叩问山野,山野用风声、虫鸣和不期而遇的生灵作答。就像那些伏案写作的深夜,看似寂静无声,实则藏着文字悄悄生长的力量。
回到山脚时天已擦黑,手机重新连了信号,弹出爱人消息:“炖了排骨汤,等你回家。”没急着回复,坐在石阶上摸了摸登山鞋上的泥。手表显示走了8.69公里,用时4小时36分,消耗609大卡。这些数字背后,是磨红的脚踝,被树枝勾破的袖口,还有山顶那阵吹透灵魂的风。
原来热爱从不需要刻意证明,就像纸笔从不在乎谁曾握着。但当我把脚印留在山里,把山野气息揣进心里,再走向书桌灯光时,指尖多了份笃定——那些藏在改稿疲惫下的热爱,从来都在,只要肯用心感受,就会像山间的路,在笔下慢慢铺展,通向文字里更辽阔的地方。就像此刻裤脚沾着的草籽,说不定哪天就会在某段文字里,长出属于自己的风景。
作者:张金凤,阳信县职业中专高级语文教师、滨州市优秀教师、阳信县作家协会副主席、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在报刊杂志和网络平台发表的作品有《二十一棵树》《小东小西两棵树》《夏雨拌面》等40余篇。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