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枞阳江堤长河口处,向东望去,万顷的永登圩里有座山头突兀耸立,山体葱郁,茂林修竹。环山脚一条水泥路,像是一道银项圈,锃亮亮地镶嵌住山间深绿,又似一托盘,漫步凌波,举起一尊翡玉四野。环山脚屋舍错落有致,炊烟时起,原下北线(下枞阳至北埂公路)依山北侧而过,喇叭声响。
石龙,或是传说的马踏石
这是日常的江边景致。
乌龙山一山分两村,山南是双龙村(由原石龙村和龙窝村两村合并而成,故双龙村),山北是长河村,人们习惯叫法是长河村的乌龙山。被江堤圈定的乌龙山,是死寂的,是孤单的,没有江水的拍打,不见江涛的喧哗,哪还有什么灵性!眼前的乌龙山,倒让我想起十多公里外的黄泥山,同样也是座石头山,几十年前开山炸石用于江堤抛石护岸,现已名存实亡,哪还有山,只剩下一口大洞坑,面朝天空怒吼着,我还配是山么?还有黄泥山旁的白荡闸闸址小山,修建白荡闸时地勘曾被称为“残丘”,不是也消亡了吗?
乌龙山的石头除了一些石灰岩,多是乌黑的片岩和青石,估猜是含铁元素的,倾斜状的,有破碎状的,有齐整状的。在现场我同做地勘的工程师探讨这岩石成因,他说是沉积岩。而山脚处黄土里堆有大量的孤石,大的能达几十吨,形态奇异,鬼斧神工。从这多孔的石灰岩来看,应是火山喷发时高温燃烧过,又未曾烧尽而火下留情的,它应是火成岩。这些岩石也许是从上游某个地方随水流冲击而来,在乌龙山这个地方驻足停留,安营扎寨,经过时间大师的抚育而长成乌龙山。
我是在冬天的一个下午来到乌龙山的,天气阴晦,老天板着脸,像是不欢迎我这个不速之客。满山的树林其实只是表象,只有几株高大点的朴树在装点着这座山,满山多是杂树,刺槐、黄荆,老藤缠树,山体贫瘠,山岩裸露。
在金庄的山垭口,当时有人正在迁坟,山上搭有不少的彩条布棚点,村干部说按照老规矩,死去的人是不能见天日的,这彩条布就是把天和地分割开来。后来我了解到,乌龙山原是双龙村的,是周边村民的祖坟山,后来长河村无处葬坟,经协商,沿乌龙山脊线,山南归双龙村,山北归长河村。乌龙山上坟头有千余座,不足百亩的山场,如此密集,也算是墓碑林立,蔚然荡气。很奇特的是,几乎每座坟旁都有株朴树,或高瘦窜出山林,或树冠如伞,或曲干虬枝。半山腰处有一座坟地,一株高大的朴树根须把墓碑紧紧抱住,树碑一体,想当初应是一株小树栽在石碑后面,百年多的时间如此造化,像是母亲搂着孩儿,真的令人感慨。
乌龙山上朴树
乌龙山就是朴树展示区,千百形态,千万风情。我甚至猜想,这上千棵的朴树有了足够的气场,像是要带动乌龙山要起飞的架势。以至于这座埋着祖居地族人的坟山才不至于阴森,孩童们还是顺着坟窠地里的小道上山疯跑,胆大的甚至敢在冷月清辉的晚上在山林里捉迷藏,当然回到家里少不了大人的训斥,还可能挨揍。
一旦有了起飞的姿势,乌龙山也就被撼动了。乌龙不是潜入江底,就会飞入天际。
乌龙山处在规划的临江园内,整座山要开挖,用于场区内土地平整,其址要建造厂房,要办企业。也就是说整个龙窝区域又一次整平,削高填低,降坡垫洼,乌龙山将不复存在,仅存山名。
乌龙山南
于是,趁乌龙山还在的这宝贵间隙,我多次在山间周旋,多是沿着山脚这水泥路,几次爬上山顶。海拔37.8米高,却是永登圩周边制高点,近百亩的山体,东西走向如游龙顺着江流。遥想当时周遭立于水上,一座座小山恰似一艘艘帆船,与江湖上的帆船相伴而行,只是山不曾动而船自行。
山南麓有座小学,湖东小学。二层的教室,背山面江,白色外墙砖红瓦,大门朝东,铁栅门紧闭,门锁锈斑,校园里荒草招摇,几丛塔柏正绿,三两芭蕉微枯。乒乓球台落寞地敞着,没有儿童在围着它转,一副篮球架孤悬着,没有球起球落。不锈钢旗杆光着头,没有风声。这学校停办了,校舍废弃了。一侧门靠西北拐,正对着一水泥长廊,两端是黑板,上面攀爬藤蔓。我认真地透过铁门格栅,辨认黑板上尚未消失的标语,“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多么简单而又深刻的道理。有多少孩子在这里接受启蒙教育,带着“求真理、做真人”这份志向,从这座学校走向更大的学校,走向社会。
湖东小学
我站在学校门口,望着校名——湖东小学。这校名有意思,湖东,顾名思义是湖的东边,哪这湖指啥?我想探究一下这乡下已停办了小学的历史。双龙村书记是个实诚人,听我这一想法后,多方联系,想找个上年纪的知晓这方面的人,一直没有约到,不知道是找不到人还是没有人晓得。看来想知道这“湖”是哪就悬了。在挖山现场负责收殓无主坟的老陈就是山脚金庄人,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六十开外,他说自己就是这学校上学的,当时是土墼壁子,这楼房是九几年才盖的。据他讲这学校得有一百多年了,他记事时庄子里的大人都是这小学念书的。我也向他询问过这湖东小学的“湖”是指哪湖,他用摇头回答了我。我私下的猜测,这湖指羹脍赛的可能性更大些,所谓的湖东、湖南的方向可能就没有那么精准了。
乌龙山北
我转至山北,山北“有家小院”,是长河村敬老院,白色的门楣,粉墙黛瓦,一座独立的院落,可惜大门紧闭概不迎客,这倒也显得几分清冷。隔壁是流浪乞讨人员救助站,一排小汽车依靠院内,同样的闭门谢客状,我们笑话这里面多是工作人员,流浪乞讨人员正在路上,若有幸暂住此地,这座乌龙山畔留不下他们的身心,他们必然还是在路上。
站在山垭口,心情有点复杂。
乌龙山脚公路
眼前的乌龙山正在取土,一台大型“啄木鸟”钩机正在费劲地破碎坚石,几台大功率挖机正在装渣石运走,三圩拐处的农田正在垫高平整。两三个月后,乌龙山将夷为平地。
残缺或消亡,对于一座座山头是不可知的。比如黄泥山,曾名凤仪山,多好听的名字,甚至联想到一些诗意,由于开山炸石用作江堤抛石护岸,像是一座山倾倒在江岸之侧,名存实亡。还有不远处的藕山,曾名莲花峰,是长江遗落在枞阳的一颗宝石,是大自然馈赠给长江的一处依靠,现如今海螺水泥项目实施多年,山体逐年变矮,可以预见一定年限后藕山也会削成平地,同样的藕山也会不复存在。而眼前的乌龙山,从规划临江产业园那个念头始,就注定了乌龙山的命运,乌龙山同黄泥山、藕山一样,正在残缺,正在通往消亡的路上。
如此而言,乌龙山,终不过是三江口的一个句号。所谓三江口,就是一处叫龙窝的地方,历史上枞阳下镇“马踏石”就在这里。
作者:吴志龙
编辑:崔远珍 审稿:夏西玉 终审:施荣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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