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盛忠民
这风,怕也是认地方的。
杭州人嘴里的“杭儿风”,说的是那一种时髦的风气,人来疯似的,一阵一阵的。但我总觉着,这词儿里还藏着另一层意思,是实实在在的吹在脸上的风。
杭州的风,是杂糅的,带着西湖的缠绵,也沾了些钱塘江口海风的腥咸。
若顺着这江往上走,走到富春地界,那风便陡然一变,变得清洌洌软和和的,像被一方极细的筛子细细筛过了一般,滤掉了所有的黏腻与燥烈。
这风,才是顶顶好的“上上之风”。
说起这风的来历,便不能不提这水的格局。
钱塘江浩浩荡荡,到了入海口,是一番与海潮搏斗的雄壮,风里自然也带了海的脾气,那一丝咸味,是征战的疲惫,是开拓的勋章,却也少了几分从容。
再往上,新安江从群山万壑间来,携着千岛湖沁骨的碧绿,风是清寒的,带着山涧里洗刷不尽的,过于浓重的湿意,仿佛总含着一眼欲坠未坠的泪,美则美矣,却教人不敢久浸其中。
唯有这富春江,是恰到好处的。它居于钱塘之雄与新安之秀之间,承上启下,得了中正平和之气。
江面至此,已开阔了许多,水流却并不急躁,是见过了风浪后的恬静。
两岸的青山,将过于野性的水汽与过于粗粝的海风,都温柔地拦下了,化解了。于是,这富春风便成了独一无二的。
不咸,减了那份侵略性;不潮,去了那份阴郁感。
它只是清清朗朗地吹过来,拂在脸上,是丝绸般的滑凉;吸进肺里,有一股子草木与江水交融的淡淡的甜润。
这风,是最能养人的。
这风水的妙处,又何止在风里呢?你且看这地势。
桐庐往上,山势便陡然峻峭起来,峰峦如剑,直插云霄,那是少年人的锋芒,是未经世事的锐气。
钱江以下,平原坦荡,一望无垠,是中年后的通达,却也失了些起伏的韵致。
唯有这富阳,是得了造物主格外的眷顾的。它既有高山峻岭,如屏如障,藏风聚气;又有开阔的江湾与平畴,舒展开朗,纳阳接福。这般有高有低,有收有放,恰似一篇好文章,结构严谨,章法井然。
这风是杭州西南的门户之风。
开门之风从西南吹进之江富春片,是一个整体。是杭州城市上风上水之地;是杭州实现千年梦想的收关之地;是杭州新文化的策源地和主要集聚地;是展示“宋韵·富春山居·中国式浪漫”的标志地。
这里是《富春山居图》实景地,这段富春江藏着三个“流动的西湖”,巨大的发展空间,未来的人口定会超过两百万。
古人讲“藏风得水”,这富春之地,是真真当得起“上好的宝地”这五个字的。宜居,是百姓的福泽;宜游,是过客的眼缘;更深处的“宜也”,怕是一种冥冥中的允可,允可王气在此萌发,允可文脉在此昌盛。
于是,这风这水,便催生出了一连串响彻史册的名字。
那开创三国东吴基业的孙氏父子,便是从这富春江边走出去的。
想那东吴孙氏祖先,必定也是吹着这般的江风,看惯了江上的白帆与山间的云气,胸中才孕育出那般囊括四海,鼎足天下的豪情。那帝王的霸业,原是这山水气象在人间的一种映照。
帝王将相的故事,终究带着金戈铁马的铿锵。
富春的底色,更多的,怕是那一片墨韵书香。这便不能不提那幅画了。那幅被誉为富春文化“天花板”的《富春山居图》。黄公望老人,以他苍莽而又空灵的笔触,将这数百里富春山水,浓缩于一卷之上。画中是怎样的风光?是沙渚平坡,是云山烟树,是疏疏落落的村舍,是渺渺茫茫的渔舟。
那画里的气韵,不正是我此刻所感的这阵风么?平和,冲淡,于静默中蕴藏着无穷的生命力。
画,是这山水的魂魄;山水,是这画不竭的源泉。
画在人间历尽劫波,分作两半,真实的富春山水,却千年如一日地静静铺展在这里,任凭风吹雨打,容颜不改。或许是一种隐喻,文化的极致,本就是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
文人墨客的青睐,又何止黄公望一人?
这风里,似乎还飘荡着一缕更为幽婉的情思。那是宋代词人毛滂的《惜分飞》了。“泪湿阑干花著露,愁到眉峰碧聚。”这凄美的离别之词,相传便是写于富阳,赠予他的爱妻的。
这富春的山水,见证了帝王的雄图,画师的痴情,也同样呵护着凡俗男女最真挚的爱恋。那词中的愁绪,被这江风一吹,仿佛也化开了,变得不那么刺心,反倒有了一种悲剧永恒的美。
据说富阳有个“13.14幸福圈”,大概就是这风带来的幸运情感剧吧。
这风,是懂得慰藉人心的。
若说这些是史册与画卷里的富春,那民间的富春,则更添了几分鲜活与丰腴的滋味。
山是富饶的,藏着笋的清甜,菌的奇鲜;江是慷慨的,献上鲥鱼的细嫩,虾蟹的肥美。山中珍品与江中之鲜,在这块土地上奇妙地遇合,成就了富春人餐桌上的活色生香。这滋味,是扎实的,是温暖的,是这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最直接的证据。
你若觉得这人间烟火气太重,想要寻些仙踪道迹,富春也从未让你失望。
神仙家如葛玄、葛洪,曾在此炼丹;传说里的仙女董双成,是在这儿吹笙驾鹤,飞升而去;更有那上古的雨师赤松子,行踪飘忽,据说也曾在此驻足。
这些缥缈的传说,像一层淡淡的岚雾,笼罩在富春的青山绿水之间,让你觉得,此地方圆,呼吸吐纳之间,都带着些不同寻常的灵性。
杭州城里鼎鼎大名的西湖,到了富阳,有了它的姊妹富春湾与阳陂湖。它们没有西湖那般喧闹与精致,却更多了几分野逸与静谧,是这方宝地藏着的另一副清丽面孔。
江水不息,流到今天,这“杭儿风”的文化意蕴,也仍在富春之地生生不息地传递着。
近代的郁达夫,他的文字里,有富春江赋予的敏感与深情;当代的麦家,他笔下那些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故事,那种隐忍与爆发的张力,细想来,不也暗合了这富春山水外示平静内藏峥嵘的气质么?他们是富春文化在新时代的“文化极地”,用另一种语言,续写着这风的故事。
思绪,最终落在了星罗棋布于江中的大小沙洲上。
它们静静地卧在江心,像一串被遗忘的翡翠,又如一幅长卷中不经意滴落的墨点。江水从它们两侧流过,风毫无阻碍地吹过洲上的芦苇与杨柳。这些沙洲,不言不语,却是这富春江上最安然的存在。它们感受着最早的一缕春风,也送走最晚的一抹秋霞。它们,才是这“上上之风”最长久最忠实的听众。
故事还在延续,这风继续吹拂。富阳!篮球!
浙BA,富阳队直接冲上“杭州王”。不只是赢了球,是赢回脸面。
篮球那股劲儿,颇有当年孙权治军那味。
一方山水养育了一方性格。
船已靠岸,风仍不止。回头望去,暮色渐合,远山与近水都模糊了轮廓,融成一片苍茫的青色。
带着一身被富春风吹得透爽的凉意,踏上归途。
这风,它不争不抢,只是在那里,从容地吹了千年万年,吹开了帝王之花,吹熟了文人之果,吹老了神仙传说,也吹肥了江中的鱼与山间的笋。
杭儿风,到底还是这富春江上的,最是上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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