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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杭州主城区坐大巴一个多小时，拐进余杭径山深处的长乐林场，喧嚣便被山林的清冽滤去。径山自古便是浙西佛道名山，宋时径山寺位列“江南五山十刹”之首，茶禅一味的文化底蕴，让这片山林自带着温润的气质。而长乐林场，恰是径山余脉里一颗温润的珠子，万亩林地藏着百年的林场记忆，秋冬的红水杉更是成了杭城人私藏的诗意。
冬阳温软，漫过山野时，路边的水杉已燃成橘红，竹林仍守着苍碧，风里飘来一丝丝初冬难得的暖意。每年此时，长乐水库的红水杉都会在各平台上唤醒我的念想，拖延了好几年一直没有成行。一个人去无趣，这次抽了个空专门报了个户外团，想着与一群人结伴，或许能撞见不一样的风景。
甘岭水库静卧山间，枯水期让库谷裸露出松软的黄色滩涂，几株杉树下悬着吊床，成了游人的天然乐园。三五成群的人或坐或站，老师带着一群幼儿园的孩童捡拾落叶做手工，笑声撞在山谷间。岸边水杉不算密，零星几株立在浅滩，枝干遒劲如老叟，橘红的叶片倒映在水里，漾起一圈圈温柔的涟漪，倒比丰水期多了几分疏朗的韵致。
小池塘边的几株中华水韭正静静生长。这“植物界的大熊猫”不过二三十厘米高，肉质根茎埋在淤泥土里，向上丛生的线形叶片鲜绿多汁，裹着淡淡的水汽，在冬日里透着穿越亿年的生机。据说这物种与恐龙同代，如今只在江浙沪的少数湿地存活，长乐能留它一席之地，也见得这片土地的温柔。
再往山谷深处，连片的红杉这才猝不及防撞进眼底。两山夹峙的峡谷里，水杉笔直向上，枝干如笔杆般直指天际，橘红的叶簇在阳光下泛着暖光，背面的茶园铺着层层叠叠的苍绿，那是径山茶的核心产区之一，宋时便作为贡茶敬献宫廷，如今茶垄顺着山势起伏，与红杉相映，是自然与人文揉出的温柔。风穿过枝干时，叶片簌簌落下，铺在脚下的小道上，踩上去沙沙作响，像山林在低声呢喃。
走进杉林里，才看清叶片的模样，多数已染透橘红，边缘带着淡淡的焦糖色，偶有几枝还留着半截青葱，在一片暖色调里格外惹眼。抬手抚过叶片，柔软的质地含着草木清香，混着泥土的湿润气息，让人浑身都舒展开来。
杉林对面的竹林是另一番模样。竹竿纤细却坚韧，竹叶繁密得遮了半边天，风一吹便飒飒作响，清脆利落，与杉林的温柔截然不同。杉林的暖与竹林的清，一红一绿，一柔一刚，在山谷间交织出长乐独有的景致。难怪古时这一带便有“长乐松涛”的说法，林场里的万亩松林曾是省内罕见的原始风貌，今天虽然只能窥见一小块，却在树叶的声响里，感受到山林的悸动。
山地卡丁车的赛道蜿蜒在杉林边缘，偶尔能听见引擎的轰鸣，打破山林的静谧，却添了几分活力。沐心谷的草木葱郁，空气清新得像被过滤过，深吸一口，满是山林的清冽，洗得肺腑都通透起来。这片杉林还有个亲切的名字：蘑菇屋，这正是《向往的生活》的外景拍摄地，林间散落着可爱的蘑菇屋，屋旁的栅栏里，养着几头梅花鹿。
正驻足观望时，几只梅花鹿慢悠悠地从屋里走出，毛色光洁，身上的斑点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它们低着头在林间觅食，脚步轻盈，偶尔抬起头，循着人声走到栅栏边，眼神温顺，像是在等着游人投喂。阳光落在鹿身上，暖融融的，与橘红的杉林、苍绿的草木相映，让人忍不住放慢节奏，一直尾随着这几只小鹿观赏，沉浸在自然而充满野趣的快乐中。
到长乐林场来的人，大抵分两类：团建和家庭亲子游的人群在库谷里嬉笑，笑声裹着暖意在杉林间回响；另一类便是背着背包的登山客，目标是不远处的娘娘山。
往娘娘山去的路上，会经过烂船坞。传说大禹治水时曾在此系舟登陆，待水患平息，木舟已朽，只留这名字与山水相伴。而径山之名，也因“径通天目”而来，大禹治水的传说与径山的禅茶文脉，在这片土地上交织成绵长的底色。
站在库湾边，望着远处的山峦与近处的草木，仿佛能看见远古的身影，岁月流转，唯有山水与传说依旧，为这片土地添了几分厚重的底蕴。
山间小道上挂着各色户外飘带，红黄蓝的色块在林间晃荡，来自江浙沪的户外团常来此登山。路边的松香已染上焦黄，银杏叶落得差不多了，零星几片挂在枝头，像老人稀疏的毛发，随风轻颤。路过护林小屋时，几只走地鸡在落叶里啄食，见人来也不躲，只是慢悠悠挪步，添了几分烟火气。
往前便是水库大坝，坝体不算高大，却透着沉稳的气息，坝上的风比林间大些，吹得人脸颊微凉。水库的水面泛着粼粼波光，偶尔有白鹭展开翅膀，从水面掠过，姿态轻盈，为这片山水添了灵动。
娘娘山海拔三百多米，看着近在眼前，实则要翻两三座山岗。起初的路还算平缓，径山茶的茶园铺在路旁，茶树矮壮整齐，叶片虽不似春夏鲜嫩，却仍透着苍绿，风里飘着淡淡的茶香。
同行的团友有熟稔的驴友，也有初见的陌生人，有人放慢脚步等落在后面的同伴，有人分享着路上的见闻，偶尔停下拍照，也会互相帮忙取景，陌生的距离在一步步前行中很快就消融。
越往上，山路越陡。碎石混着湿滑的落叶，有些路段几乎倾斜着向上，必须扶着树干才能前行。快到山顶的那段路尤其难走，枝干交错着挡在身前，每走一步都要格外用力，脚掌踩在碎石上，稍不留意便会打滑。
攥着树干往上挪，手心都沁出冷汗，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身后忽然伸来一只手：“抓稳这根藤，踩实那块石头。”掌心相触的温度，比冬日的阳光更暖。有人喘着气喊“歇两分钟”，众人便齐齐停下，有人递过纸巾，有人分享着随身的糖果，简单的举动里，是同行的默契。
终于登上娘娘山顶，视野豁然开朗。连绵的群山披着深浅不一的绿与红，那是径山余脉的起伏，冬日的阳光为山峦镀上一层暖金，云层低低地飘在山间，像是为群山系上了轻柔的丝带。
远处的甘岭水库像块狭长的碧玉，嵌在谷底，水面泛着细碎的波光，与山间的红杉、竹林相映，构成一幅壮阔又灵动的画卷。山风卷着清冽扑来，吹散了登山的疲惫，也让人心境豁然开朗。
时近正午，阳光越来越暖和了，团友们纷纷卸下背包，找了块平坦的地方铺开垫子。年糕、青菜、香肠、豆腐干等从背包里涌出来，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像一场热闹的家庭聚餐。点燃便携炉，热水咕嘟咕嘟烧开时，将家里清洗好的青菜、香肠、佐料等放入，团友们配合默契的动作，自然得像相处多年的家人。
锅里的食材翻滚着，香气漫了山野。咬一口吸饱汤汁的年糕，软糯里裹着烟火气，事前领队已备了好几瓶啤酒，一大圈纸杯碰在一起：既是敬这山，也敬半路相遇的新朋友。
大家聊着家常，分享着户外的见闻，有人说起径山寺的茶宴，有人讲着别处登山的趣闻，笑声混着锅里的咕嘟声，在山巅绕成温柔的圈。陌生的面孔此刻都透着亲近，递筷子、分食物，没有客套，只有纯粹的快乐。
野餐过后，大家一起收拾垃圾，包装袋、易拉罐一一装进背包，不留下一点痕迹，这是对山林的尊重，也是户外人的自觉。坐在山巅回望，杉林的红仍在山谷里燃着，山风里裹着的，既有自然的暖意，也有人心的温热。
长乐的初冬，没有春日的繁花，没有夏日的浓荫，却在红杉的暖调与竹林的苍郁里，藏着径山文脉的余温；陌路相逢的互助共乐，更酿出了最醇厚的人情暖意。最好的风景，并不只是山水，还有山水间相遇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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