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知识局

文字 | 令狐小跑

校对 | 朝乾 编辑 | 桐

“我喜欢去东莞。”这句话在不了解广东情况的人听起来，似乎有点羞耻。

在人们过去的印象中，东莞是商务接待乃至“特殊”消费的代名词，人们津津乐道这里的桃色事件，分享十几年前去东莞收到“小卡片”和“小短信”的经历。

▲图注：曾几何时，东莞的夜晚让人浮想联翩

（图：东莞夜景，图虫创意）

然而时过境迁，这里早已不是花边新闻里的那个城市，我可以大声地、公开地和各位读者朋友们说一句：

“我，就是喜欢东莞。”

第一口凉气——手办

至今为止我一共去过三次东莞，前后跨度7年，三次体验可以用“震撼”来形容，因为每次来到这里，都能感觉到东莞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一次去东莞是一次“意外”。当时就职的公司急需打造一批手办人偶，同事经过对比，最终敲定了一家代工厂。上午刚谈妥，中午我们就开车出发了，上车时我甚至都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儿。

当听到“东莞”二字的时候，我的CPU都被干废了，对动漫产业还不够了解的我，只听说过东莞有这样那样的小故事，没听过东莞还能做手办啊！

▲图注：二次元爱好者看了两眼放光

（图：壹图网）

我问同事怎么挑到了一个东莞的厂家？同事乐了：

“很难不挑中东莞厂家，因为绝大多数做手办的厂家都扎堆在这儿。”

他说得对。在动漫衍生品行业，东莞是绝对的扛把子，而且是世界级别的。这样说也许有点抽象，我们不妨列列数据：

你如果身在国外，每买四个手办就有一个来自东莞；

如果你买的是国产手办潮玩，那么有85%的可能性产自东莞，这是相当可怕的占比。

我们的目的地是东莞石排镇，这里是东莞玩具周边厂家最密集的区域，产值占东莞的三分之一，堪称手办的摇篮。

▲图注：石排镇地处东莞东北

这里有不少工业企业及其研发机构

（图：图虫创意）

我们谈好的工厂一进门就是一墙的动漫手办样品，足以让任何一个胶佬流下口水。

我拿起一个问对接人：“这种高仿的费用贵吗？”

“这是正版，我们是正版代工。”对接人说。

为方便理解后文，有必要为不了解的朋友们先解释一下手办的生产流程：

你有一个IP形象想做成手办，需要先找设计师画好三视图（就是正面、背面、侧面的样子），然后找建模师进行3D建模，再3D打印出来（或者找师傅捏出来），经过打磨修整后，你就得到了一个没有上色的样品。

▲图注：要先通过建模和打印样品来调整细节

（图：壹图网）

这时还不能批量生产，还需要根据样品制作模具，手办部件越多，模具越多越复杂，开模费就越贵。但这笔钱是一次性的，一套模具做好以后就可以批量生产和组装了，这叫做“大货”。

在我去的时候，东莞大部分厂家承接的是从“开模”到出“大货”的代工阶段（简称“OEM”），生意做得很红火，像万代、漫威等国际大品牌都会来东莞找代工。

▲图注：你买到的知名IP手办没准就是在东莞工厂生产的

（图：shutterstock）

必然的意料之外

为啥国际大品牌会特意来这么个“小地方”合作？其实从国际品牌的角度来说，这个选择是老传统了。

众所周知，广东是做外贸的扛把子。如果把广东比作一只大鸡腿，那么东莞就是连接鸡腿两块最有力肌肉的那根筋。

广东经济最发达的就是珠江三角洲，这个区域再扩大一点，就是粤港澳大湾区，但是无论怎么划，广州、深圳、澳门、香港都是其中最重要的四个城市。

▲图注：东莞的位置使它与这四个主要城市都有着深刻的联系

（横屏查看）

而东莞在陆地上连接广州与深圳两大城市，出海则可迅速到达香港、澳门，再往南就是南海，占据着得天独厚的枢纽位置。

大城市寸土寸金，建工厂有点困难，但雪片一样的外贸订单总得有工厂来托底生产，于是东莞就承担了这个重任。

早在1978年，东莞就成立了我国第一个来料加工厂——太平手袋厂，其他工厂也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这些工厂做生意的模式是“来料加工，来样加工，来件装配”，并且从委托方那里引进设备与技术，再用产品与劳务补偿，这就是著名的外贸合作方式“三来一补”。

▲图注：现在在太平手袋厂陈列馆中

还能看到当年的生产设备、产品以及档案资料等物品

（图：壹图网）

东莞就是这样靠着代工起家，一开始以服装、包具为主，又在1979年涉足玩具加工。“小黄鸭之父”林亮就是在东莞做玩具代工厂，承接的外贸单是著名玩具厂商“孩之宝”，专门生产变形金刚。

靠着三来一补的代工模式，东莞从一个以农业为主的县级市迅速升为以工业为主的地级市，发展起来后，长期占领全国外贸前十强的席位（2025年已重回外贸第五城），而玩具生产也一直都是东莞八大产业支柱之一，号称“世界玩具看中国，中国玩具看东莞”。

这句话在我第一次去东莞的时候感觉尤为明显。那场合作整体过程相当丝滑，因为东莞的工厂不仅对手办代工非常熟稔，而且已经呈现出一条龙服务的趋势，工厂设有玩具拍摄棚，设备相当专业，连产品图拍摄都能包。

▲图注：在东莞分布着许多玩具厂商

（图：壹图网）

对接人介绍，他们已经不是单纯的OEM模式了，而是有能力以ODM（原始设计制造商）的方式合作，也就是连前期设计都包，只需要IP授权贴牌就可以了。

当时我还觉得这只是和我秀“黑话”，可四年后，我亲眼见证了东莞的发展路径——

他们从纯代工，变成了参与设计，而在积累了一定经验后，东莞开始涌现出一批自有原创IP，他们完全脱离代工身份，自己掌握从版权到销售的全流程，甚至一些头部IP还做到了外销。

第二口凉气——潮玩

2023年，我去了东莞国际动漫节（官方称呼“中国国际动漫博览会”）时就感受到了这点。

由于之前的了解，这种国际动漫展会选择在东莞召开我一点都不意外，因为此时的东莞已被认证为唯一的“中国潮玩之都”。

可还没等我走进去，就已经被可怕的队伍长度震撼了。

▲图注：展会内外，人头攒动

（图：actifchina.net）

展会现场可以用人山人海形容，一进门就碰见好几个穿着玩偶服的工作人员。里面的舞台围得根本挤不进去，只能遥遥听见动漫歌曲。

我也去过上海的China Joy和广州的萤火虫、ACjoy，但东莞这个漫展的二次元浓郁度丝毫不比这些地方差，甚至犹有过之。

在2023年，展会已经办到了第十三届，也就是说早在2010年左右，这个展就开始持续在东莞举办了。

整个展会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个词——国潮。

在很久以前，东莞依赖外贸订单为生，如果全球经济出现变局，东莞工厂就会“大地震”。后来东莞将目光瞄准国内市场，一方面与国漫、中国潮玩IP深度合作，比如《哪吒·魔童降世》，还有今年流行的泡泡玛特LABUBU。

▲图注：能看到不少本土IP产品

（图：actifchina.net）

另一方面，东莞也出现了一批本土原创潮玩IP，这些IP大多带有中国风元素，比如拼酷。我家里就有一盒，主打金属DIY模玩，大多是中式古代宫殿、齐天大圣、中式发冠等等，拼起来相当废手，不过效果非常惊艳。

东莞给你的感觉不仅是售卖潮玩的店铺，也是整个城市都在展示的潮玩魅力。

这里有个头部公司叫ToyCity，旗下的LAURA主打的就是城市潮玩，他们在东莞、杭州等城市都建了大型雕塑地标，东莞有“篮球城市”之称，所以东莞的LAURA一般穿着篮球服，抱着篮球。

想想看，你走在路上突然抬头看见这样的景象，很难不对此印象深刻。

▲图注：城市地标——少女“劳拉”——会根据当年的主题改变装饰颜色与元素

（图：sun0769.com）

第三口凉气——年轻

第三次去东莞是2024年的国庆节，专程去的草莓音乐节。

你不得不佩服东莞做生意是真厉害，他们已经修成了一套连招：你进了音乐节，听见喜欢的乐队唱着歌，你蹦得累了歇一会，突然发现有只烧鹅戴着耳机坐在你旁边。

▲图注：看，有大鹅

（图：instagram）

另一边还摆着摊，摊位最耀眼的地方是一堆挂着的烧鹅，有人好像打包外卖的服务员一样在摊位站着，走近了才发现居然都是酷似烧鹅的玩偶——正是刚才陪你蹦迪的那个品牌。

一打听，这还是东莞城市IP，2024东莞草莓音乐节首发的公仔“莞小鹅”。

又抽象，又特别，又有地方特色，又有纪念价值——你就说买不买吧！

▲图注：喜欢烧鹅还可以买一个回去摸着玩

（图：glosyeuropyichin.com）

国庆节害怕有意外事件，我提前到了几天，顺便逛了逛东莞其他地方，能感受到官方对国庆节有着非常清晰而丰富的规划，到处都是各种活动、展会，基本能满足年轻人的一切需求。

我当时去了厚街，这是从前扫黄事件很出名的镇子，但近年来，桃色娱乐已经被正经文化替代，比如粤港澳文化与脱口秀融合而成的当地喜剧形式——栋笃笑。

▲图注：栋笃笑就是粤语区的单口喜剧

（图：令狐小跑）

那次我逗留的时间比较长，长到国庆节结束进入了工作日，然后我发现了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在工作日，整个东莞一下子就空了。

不仅大街上没什么人，就连国庆排长队打卡的景点都可以轻松进入，一切喧嚣都好像安静了下来，只有音乐节拆下来还没清理完的物料，证明着几天前这里曾是那么热闹。

这一现象源于东莞特别的人口年龄比例，2024年全国人口中，60岁以上人口占比22%，而东莞的这一数据是12.73%，东莞可以说是中国最“年轻”的城市。

占人口绝大多数的东莞年轻人在工作日都要上班当牛马，甚至可能要跨城去深圳上班，没时间出来走动，而且工作日没什么展会，外来人流量也迅速散去，就导致了“空城”的假象。

▲图注：热闹过后，人们继续过好自己的日常生活

（图：莞城老城区，图虫创意）

两相对比，我发现这里的模式是这样的：节假日密集办展会吸引人流量，然后用连招让逛展的人顺便购买潮玩、购物、吃饭，拉动消费。

而工作日一到，大家该干嘛干嘛。

这也是我特别喜欢东莞的一点，它的计划性很强，而且拥有强大的驱动力，一直在有条不紊向前推进，不断给你带来惊喜。

而与此同时，这里的生活也非常舒适，特别是在吃这方面，烧鹅濑粉香浓鲜美，是必吃；上次还在某个商场吃过一顿菌菇自助，菌菇种类之多能与云南媲美，这在我平时生活的广州也很少见。

▲图注：烧鹅濑粉，看着就好吃

（图：图虫创意）

所以虽然说出去可能会被朋友笑话，但我以后还会一次次来东莞，因为我喜欢的东西——音乐节、潮玩、动漫展——都在这里，而且吃得好、住得好。

东莞好像一个熟络的主人，有信心随时将到来的人们招待好，而且这十几年的发展证明了，喂饱一个人的精神世界，远比喂饱他的原始欲望要赚得多。

*本文内容为作者提供，不代表地球知识局立场

封面：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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