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赤水河,宛若一条被岁月浸染的红色飘带,在黔北的千沟万壑间静静迂回。水色并非激昂的鲜红,而是泛着丹霞沉积岩般的暗赭,厚重而沉着,仿佛蕴藏着无数待诉的故事。我此行的目的,便是溯流而上,踏访那段决定了中国命运的伟大征程——四渡赤水,试图在今日的安宁中,触摸历史惊心动魄的脉搏。
历史的转折,常始于危急存亡之际。
九十年前的严冬,遵义会议虽指明了方向,但三万多中央红军仍被数十万敌军层层围困于黔北。在土城青杠坡,我站在今日已松柏苍翠的战场遗址,山风猎猎,犹闻当年金戈铁马之声。北渡长江的计划因川军顽抗而受挫,红军面临背水一战的险境。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中革军委作出了扭转局面的战略决策:西渡赤水,进入川南,跳出合围圈。那是一九三五年一月二十九日的凌晨,寒风刺骨。在土城、元厚等渡口,红军将士利用搜集来的船只与门板,在枪炮声的间隙中,连夜架设浮桥,迅速而有序地渡过赤水,进入四川古蔺、叙永地区。这首次渡河,是一次果断的“以退为进”,拉开了这场机动灵活作战的序幕。
西进川南,敌军依旧紧追不舍。蒋介石判断红军将北渡或西进,急调重兵布防。然而,红军统帅部审时度势,走出了令人瞠目的一步棋——杀一个“回马枪”。
一九三五年二月十八日至二十一日,春寒未消。红军主力悄然回师,分别从太平渡、二郎滩等渡口,第二次东渡赤水。我行走在太平渡古镇光滑的青石板路上,两旁是当年红军曾驻足的木壁黑瓦老屋。遥想那个夜晚,一支肩负着民族希望的队伍,如暗夜潜龙,再次出现在赤水河东岸。
此渡之后,红军攻敌不备,直插黔军防线薄弱处。五日内,连克桐梓、抢占娄山关,再度占领遵义城,并取得了长征以来最大的一次胜利——遵义战役,极大地振奋了全军士气。这二渡赤水,是一次漂亮的战略反击,将战争主动权牢牢握在了手中。
重占遵义后,形势依然严峻。蒋介石亲飞重庆督战,妄图在遵义地区彻底“剿灭”红军。面对重新收紧的包围圈,红军再次展现了超凡的智慧,上演了一出“声东击西”的妙计。
一九三五年三月十六日至十七日,红军在茅台镇地区大张旗鼓地第三次渡过赤水,再次进入川南古蔺。我驻足于茅台镇红军长征过茅台陈列馆前,酒香氤氲中,试图想象当年大军佯装主力意图北渡的场面。此举果然奏效,蒋介石急令各路大军向川南蜂拥集结,企图实现其“聚歼”美梦。殊不知,红军主力在完成诱敌任务后,已悄然隐蔽待命。这三渡,是一次成功的战略佯动,为最终的胜利突围创造了决定性条件。
战局最精妙、最具决定性的篇章,在此刻挥毫书写。
当敌军主力被诱至川南、黔北腹地空虚之际,一九三五年三月二十一日晚至二十二日,红军主力犹如神兵天降,从太平渡、二郎滩等渡口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东渡赤水。
此时的渡河,与以往迥然不同。没有火光,不闻喧哗,唯有暗夜中急促的脚步与轻微的水流声。部队如利刃出鞘,秘密穿越敌军结合部的缝隙,而后毅然南下,以日行百里之速,直逼乌江,兵锋遥指贵阳。当蒋介石还在川南督令“进剿”时,红军已奇迹般地跳出了其苦心经营的四十万大军铁壁合围,实现了战略上的伟大转折。这四渡赤水,被毛泽东誉为其军事生涯的“得意之笔”,实至名归。
暮色四合,我再次立于赤水河畔。奔流不息的河水,在夕阳下宛如一条燃烧后归于沉静的熔岩带,蕴藏着无尽的热能与力量。四渡赤水的传奇,早已超越了军事行动的范畴,它是一座永不磨灭的精神丰碑,向世人昭示着:于至暗之中寻觅光明,在绝境之处开创生路,需要的不仅是智慧,更是勇气与信念。
这条河与这段历史,共同谱写了一曲波澜壮阔的生命诗行。它奔流在时间深处,永远激励着后来者,在民族复兴的征程上,勇毅前行。
文 张光仕
编辑 谢国欢
二审 徐春燕
三审 潘树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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