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赵国新
对于边境,我们总是怀有几分新奇之感,尤其当从东海之滨横跨三个时区,来到祖国版图最西端的时候,那份好奇便愈发强烈了。
今天我们要去的是祖国最西端的吉根乡。如果把祖国的版图比作昂首的雄鸡,那么吉根乡便是雄鸡尾翎上最绚丽的一抹光彩了。它雄踞帕米尔高原,地处西天山与塔里木盆地交汇处,最高的达5000米,乡政府所在地的海拔也有2700多米。西、北两面与吉尔吉斯斯坦接壤,边境线蜿蜒百余公里。斯姆哈纳村旁的伊尔克什坦口岸,距异国仅六公里之遥。因而,吉根乡被誉为“西陲第一乡”,斯姆哈纳村被称为“西极村”。
吉根乡的牧民大多为柯尔克孜族,“吉根”二字,在柯尔克孜语中的含义是“聚会”,意思是吉根乡这片地儿是柯尔克孜族人经常聚会的地方。好应景的地名儿,今天我们从喀什出发,正是赶赴一场与西极的聚会。
拂晓启程。说是拂晓,其实已过北京时间九点。喀什的晨光姗姗来迟,九点二十才见日出。途中经过天山山脉和喀喇昆仑山脉交汇处,仿佛是一个宏大地质现场的横切面,天山山脉的一条条红色肌理深深嵌入喀喇昆仑的灰色砂岩之中,纹理清晰。强烈地隆起、激烈地碰撞、深切地嵌入,这亿万年前惊心动魄的地质“聚会”,定格成地老天荒。
天山山脉和喀喇昆仑山脉交汇处。
经过四小时的车程,来到目的地,车子拐进乡政府大院,原来,中餐安排在乡政府的食堂,这一下引起了我了解西陲第一乡干部们的工作、生活情况的兴趣。不巧的是,这天是周末,大院内空荡荡的,穿过大院,也没碰见一个人影。
来到食堂,已有人在用餐。整个大厅满满当当地摆了九张圆桌,还设有一个包厢,我们就在包厢中用餐。进包厢要经过一个柜台,柜台前坐着一个年轻小伙子,趴在柜台前边扒拉着碗里的饭边打电话。说是饭,其实就是半碗金黄的玉米粒。
有一个客人过来向他讨要充电器,他忙站起来接待。一交谈,原来两人是同乡,都是甘肃天水人。我听见了,忙说,我也是同乡。对方有些生疑,我忙解释,我这个“赵”姓的郡望就是甘肃天水郡的,赵氏支系从甘肃天水迁入河南,后又有支系从河南迁入浙江。
年轻人笑了,我们就这样攀谈了起来。原来,这个年轻人是乡政府干部,周末值班。
据介绍,这食堂还是去年才承包出去的。以前,乡政府干部要自己做饭。去年,从州里(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简称克州,首府是阿图什市)下来一位年轻干部担任乡党委书记,新书记脑子活,思路开阔,看到乡干部生活多有不便,就把食堂承包了出去,不仅解决了干部吃饭问题,还提高了干部的伙食标准。近几年,西极旅游兴起,食堂生意不错。
“乡里有多少干部?外地人多还是本地人多?”
“四十多位,外地人有十多位。”他在脑子里数了数,说,“有四成呢。”
“你是那一年来的?”
“去年。”
年轻人告诉我,他在乌鲁木齐服过役,2016年退伍后,考进了公务员队伍,在乌恰县机关干了八年,去年,他被提拔为副科领导,来到吉根乡当人武部长。
这样的履历,年纪应该还不大吧。然而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身材墩实,温和的笑容透着古铜色的高原红,言谈举止透着一种与“简单的履历”不相符的沉稳和老练。一问,果然年轻,才28岁,未婚。也许是军旅生涯的锤炼,再加上高原风霜磨砺的缘故,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
“你的家里人很牵挂你吧。”毕竟离家路途遥远。
“去年,我父亲来看我了。”
年轻的部长告诉我,去年,他父亲来看过他,父亲到乡政府儿子的办公室转了转,又到儿子经常去巡逻的边境线看了看,就回去了。
“你父亲有什么交代吗?”
“没啥交代。就是让好好干呗,守好祖国的西大门。”
“你是不是要经常去边境线巡逻?”我想起了刚才他说的带父亲巡逻边境线的话,看来,巡逻边境线,也是他的一个工作职责。
“是的,经常。我们每个人都是护边的卫士。”
“那是不是要走很多路?有计算过吗?”
“没有。很多山上不通网络,无法计算步数。”
对了,我忘了考虑这个了。帕米尔高原上高山层叠,雪峰林立,一些在平原地带可能是稀松平常的东西,在这儿就可能变得难得和珍贵的了。
说到护边,他眼睛一亮,给我介绍一个人来,他顺手从裤袋里摸出手机,打开一个网页。
“布茹玛汗·毛勒朵,一个模范护边员,就在我们乡呢。”他边说便把手机屏幕递到我跟前,语气里满是骄傲。
我在电视里见过,这位荣获过“最美奋斗者”“全国三八红旗手标兵”“人民楷模”等多项荣誉奖章的护边模范,竟然就在“身边”,一种敬仰的情感油然而生,有些神奇,又特别亲切。
1964年起,布茹玛汗·毛勒朵与丈夫扎根冬古拉玛山口,在海拔四千米的边防线上刻下十万块“中国石”。1986年,她发现界碑被移动,狂奔十余小时报告,与官兵一起将界碑复归原位。
一个把对祖国的爱镌刻在巍巍昆仑玉石上的英雄,在她身上发生过很多感人的故事。
布茹玛汗·毛勒朵刻的“中国石”。
如果能见到这样一位大明星,那真是太荣幸了,可是部长说,她外出了,不在家。
我们的话题继续回到他的工作。
“除了巡边护边,平时你们还忙些什么?”
“忙牧民的事,牧民们有什么需要我们就忙什么。群众利益无小事。不管是日常生活方面还是经营方面,对牧民来说都是大事。我们做的就是这些,做牧民的贴心人。”部长说道,语气真诚、平和。如果不仔细,很难发现在这平和的话语里融进了为民服务的大道理。
同伴们用完餐,正整理行装,准备奔赴下一段行程。我望着部长风尘扑面却目光明亮的模样,忍不住轻声问道:“最后想请教你,在祖国边陲坚守,心中是否藏着一份特别的情愫?”
他听了,笑了,脸庞上泛起一抹自豪的光,抬手向西边辽阔的天际轻轻一指,说道:“往前不远的路边,立着一块标语牌,那上面的话,正是我们的心里话——身在边陲,心向党中央。”
身在边陲,心向党中央。语气平和,却字字滚烫。如天山的红色岩脉融入昆仑肌理,似布茹玛汗·毛勒朵以刻刀为笔将“中国”二字镌进雪域高原的脊梁。在祖国辽阔的疆域上,纵是西极边陲的风,也载着同一份赤诚;纵是帕米尔高原的雪,也映着同一颗丹心。每一个扎根边疆的身影,都是祖国温暖大家庭里炽热的星火,以血脉为纽带,将个人微光汇入民族复兴的星河,拳拳赤子心,在边陲大地上熠熠生辉。
走出食堂,来到大院,此时是下午两点,恰是正午(这儿下午两点是正午)。冬日正午暖洋洋的阳光笼罩在我们身上,这温暖来自太阳,更多的来自这位年轻的部长,我觉得他那魁梧的身躯、朴实的笑容里都蕴藏着无限的能量。
分开时,我们互加微信,我顺手做好备注:刘部长,吉根乡。
中国西极碑。
驱车数公里,来到西极景区。
昆仑余脉横亘的西陲,造山运动的亿万年伟力在此留下了磅礴印记。丹霞山丹红似火,层峦叠嶂间流淌着大地的灼热纹理;克孜勒苏河红峡谷壁立千仞,千万年奔腾的河水将赤红岩壁冲刷成凝固历史的波纹;贝壳山古海生物化石群静默矗立,亿年前的海洋遗存凝固成石,诉说着沧海桑田的变迁。
天地壮阔间,中国西极碑巍然挺立在地貌奇观中央,19.99米的碑身直插苍穹,如擎天之柱般刺破天际。碑体上,“中国西极”四字遒劲有力,北纬39.73°、东经73.98°的坐标,既是地理的极点,更是精神的地标,在旷野中尽显风华,辉映着这片土地的恢弘与苍茫。抬头仰望,湛蓝的天穹下,几只苍鹰正巡弋而过,环绕着碑身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旋即振翅高飞,将身影缓缓融入昆仑山脊线的无尽逶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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