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李建学
星期六赶一天稿子,再加上中午喝喜酒,忙碌到深夜,睡觉做了一些怪异的梦。
先是梦到要送一封信回去,我却从东边的刘家坪往西头的李家沟走?经过朱家坪柏树浓荫的那块大坟地,走在一堆堆“熟悉”的坟头间,眼看着高处那条熟悉的大路,看到父亲他们都在上面走,我却怎么也上不去。
(早晨光线昏暗,滈河水面清幽如梦。)
挣扎醒来起夜后再梦,在老院里看到好几位亲人,都是20多年前的样子,母亲一如既往地忙出忙外,罕见的姨妈也来了,却不知她们在忙什么。
第三个梦里跟儿时的玩伴追打,我在前面跑几个人在身后追,眼看就要追上,我却跑不动了。
梦故乡是常事,梦到坟地里走不出来属头一回;梦里见到离世的父母和诸多亲近包括熟悉的故人,让我想起即将到来的寒衣节。
干脆不睡了,起来习惯性“铁人先锋号”答题,再洗漱早餐,整理摄影包;约好跟隔壁老王去看红叶,赶到地铁站内发微信他却回复还没有起床。一向准时的王同学怎么了,难道他也遭遇梦魇?
孤零零看着一趟趟列车来来往往,思绪又回到夜里的梦。下周已请好年休假,到哪去走走呢?回趟老家吧,不逢年不过节的去也做不了啥。一路默然对王同学的话漫不经心,2号线坐到南尽头,出来都打上车了,才明确先去百度地图上看到的滈河湾公园。
(高架桥那边即常宁宫看夕阳的地方,画面中拍到起飞的白鹳了。)
去年闲游去过常宁宫,于“西安最美夕阳观赏地”,看到崖底下滈河水清幽如丝带,这条“八水绕长安”之一的小河从未走近。
隔壁老王说滈河来自秦岭石砭峪,在香积寺与潏河交汇西入沣河,最终汇进渭河东去,一起奔向黄河。
出租车下高架桥绕一大圈,没想到所谓的公园也就是一大片荒草丛生的杨树林,见不到惯常的锻炼人群,连无孔不入的垂钓者都没有,远处河面上有几只长腿水鸟翩翩飞舞。
意外收获是“八面窑”的来历,就在曾经的鱼包头村正中、吕家沟旁。上世纪五十年代,陕西戏曲研究院院长马健翎在这里挖窑洞8孔为创作基地,编排了著名的眉户剧《梁秋燕》和秦腔现代戏《血泪仇》。
(八面窑来历石碑。)
在陕西乃至大西北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两部优秀剧作,原来都诞生在曾清凌凌的滈河水边。
放眼望去,滈河北岸神禾塬的崖坡上,有不少土窑洞残破的口子,刻着文字的大石头就蹲在河堤南侧的荒草里。
两个闲人于清冷的河边排遣寂寞,说起现代文学课堂上有关马健翎的往事,打算看过滈河水再找对岸的小路上坡,好去王同学儿子教书的陕西财经大学校园里看秦大墓。
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这回的闲游跟坟墓给杠上了。
全长不足50公里的滈河水质不错,据说枯水季需要从石砭峪水库等补给。幽暗空寂的水面上,两只白鹳躲避镜头展翅高飞。
从河边钻树林上来,找到镜头里那座老旧的拱桥。王同学对城郊荒野有些犹豫,我开玩笑说会有意料不到的发现。
(从公墓前流过的滈河水,还有大片的杨树林。)
走过桥真的有发现,塬边阳坡上,是一大片立碑的公墓,两人走慢坡上神禾塬的村道,幽静在阴森森的树间,王同学明显有些不安。
想到夜里的梦,对生死一向淡定的我,也不免诧异,谈笑着叫他跟上走。我说:“坟墓是大多数人的归宿,这地方背靠黄土塬面对滈河水,选地的人,有眼力。”
王同学也说风水好,紧随我走上公墓东侧长长的坡道。
我特意转回去拍了公墓前的一段滈河,还有所谓公园里并不灿烂的秋叶远景。专兼职工会副主席干了小二十年,多少回跑火葬场包括公墓送亡人?工作之外总有些做善事的自慰,却也不想在这种地方闲游。
(公墓东侧幽静的坡道,两头都不通早已废弃。)
我们担心的是这条路走不出去,都看到坡顶的垃圾堆了。走出杂草封堵的小树林,我被右边围墙上的铁丝网误导,左转走到公墓顶子上拆迁遗留的宽敞处,向西寻找出路,却走进了一个很大的建筑垃圾场。
走着走着,心里开始发毛;我脆弱的膝关节,支持不了如此的跋涉。能在公墓另一侧找到路也好,都想着尽快离开。
走了长长的一段垃圾堆,走过公墓高处那座巨大的破房子,背后没有路,附近连拉运垃圾的车辙都看不到。
王同学建议原路返回,我目测垃圾场尽头的围墙,感觉往回走更划算些,路径也算熟悉。
两个人没头苍蝇似的折回来,再次走到公墓东侧那条死气沉沉的坡道头,看高处的铁丝网,心有不甘的我左右试探,向东走过几十米,出了一片破壁残垣,看到远处坐着个放羊的人。
(孤独的牧羊人。)
有点喜出望外,我们急忙往那边走。先是狗吠,再是羊叫。走到跟前,坐着的人先开口了,要手持相机的我俩帮他拍一段手机视频。“拍吃草的猪,财大介绍买主的老师,要看野外放养的情景。”
我们这才注意到,草丛里除了十几只山羊,还有头大肥猪混迹其中,正埋头于杂草里哼哼乱拱。才听清牧羊人说“猪”这个字的口音,他已认定我俩是甘肃人,还说老家离天水不远。
气氛活络起来,我们以见到城市牧羊人惊奇,这个人放羊时带着大小9条狗,还有一大一小2头猪。
自称生活在最底层的牧羊人姓王,63岁,竟然是宝鸡与天水之间老铁路线上的拓石人。
(正中的白色大肥猪滥竽充数,就看到这一头。)
我跟他说起熟悉的人和事,还有一连串老旧的火车站。王师傅说他在西安二十多年,前些年做小生意也打零工;外甥女婿在这个村里当主任,他现在放羊加养猪过日子。
王同学麻利的给牧羊人和他的猪拍好两段视频,我们问清路径就要离开,他却收起小马扎要领我们往外走,那些羊儿争先恐后往前跑,几只小狗带着满身的苍耳子跟着叫,那头大白猪没跟上。
王师傅说:“它自己知道回来。”
三个人踏着羊蹄印走过塬边滑坡处逼仄的小路,坡下又是一小片墓地;就在之前远眺过的“八面窑”西侧,滈河依土崖的岸边。一堆人围在墓碑间,应该在葬埋亡人。
坡上还有考古发掘遗留的各种深坑,大片坑洼连着一个建筑工地,围栏外应该是财大的高楼,也能看到滈河高架桥上的车流了。
(羊群跑在前面,我们一起走过滑坡处的小道。)
阳光探出云层,王同学抢镜头拍美景,我跟王师傅一路闲聊,思绪老在梦里纠缠。那条永远也爬不上去的土路,跟才经过的滑坡脚窝子那么像。
我们走进工地,注意到一只瘸腿“牧羊犬”,王师傅说是被套兔子的铁丝勒的,另一只慢腾腾的狗狗已跟他16年了。
这些情景,都像是在梦里见过。
热情的王师傅邀我们去喝茶,急着“换频道”的我跟王同学一再感谢;俩人在保安的疑惑里出了大门,门外是常宁宫西侧景观台的停车场;墙角茂盛的竹丛,更像城市公园。
一圈转回来,回到我们拍摄的预定起点。十点钟不到,景观台正维修上不去;隔壁老王在空地上放飞无人机,俯瞰滈河秋色。
(空地上的大坑,随后才明白楼群属于财大校园。)
我再次转进常宁宫,在“西安最美夕阳观赏地”的高脚凳上坐下来,静静地看崖下的滈河,清幽如丝带的流水悄然西去。诸事恍然,如梦初醒。
使劲掐一把大腿,再过10日即“十月一”,想着要多烧些纸钱到十字路口;给逝去的亲人,也给那些孤魂,都冷啊。
2025年11月11日晨于西安*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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