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德斯托克传奇

2009年8月13日，美国纽约州伍德斯托克镇上一家纪念品商店的景象

喜欢流行音乐的朋友一定听说过伍德斯托克（Woodstock）这个名字，毕竟以这个名字命名的音乐节被认为是所有现代音乐节的鼻祖。其实那次音乐节的举办地是在距离伍德斯托克约一个小时车程的贝瑟尔市（Bethel），之所以仍叫这个名字，原因就是这个伍德斯托克实在是太有名了。

不久前，我专程去了趟伍德斯托克。这是位于纽约上州的一座小镇，如果你从纽约市中心出发，沿着哈德逊河逆流而上航行160公里后上岸，再往西走大约10公里，你就会来到伍德斯托克镇的正中心。这个镇的中心区非常小，只有一条很窄的马路，路两边坐落着十几家小饭馆和咖啡店，以及几家画廊和艺术品商店。路两边有不少以吉他为主题的小雕塑，显示出这座小镇的文艺底色。

伍德斯托克传奇

伍德斯托克音乐节旧址（摄影袁越）

这座小镇建于1787年，最早的居民是农民和伐木工人。1902年，一个名叫拉尔夫·拉德克利夫·怀特海德（Ralph Radcliffe Whitehead）的英国富商搬到了这里。此人的父亲是一个成功的纺织厂老板，可他却十分讨厌英国的工业化，一心想把儿子培养成艺术家。怀特海德在牛津大学的老师名叫约翰·鲁斯金（John Ruskin），是一位思想激进的博学家。鲁斯金认为大规模工业化生产让廉价的、毫无艺术性的产品充斥市场，老祖宗千百年遗留下来的工匠技艺将丧失殆尽，人类将会失去最宝贵的创造精神。于是他在英国发起了一场反工业化运动，和老怀特海德的想法不谋而合。

在父亲和老师的双重影响下，怀特海德带着大笔钱移民美国，想在这块新大陆找到一片未被污染的净土，建立一个以手工作坊为主的工匠村。在周游了大半个美国之后，他终于发现了伍德斯托克。这里山清水秀，自然环境保护得相当好，又离纽约不太远，是建立乌托邦的理想场所。于是他立即在伍德斯托克买下了一大片土地，建造了30幢木头房屋，吸引了一批工匠、艺术家和青年学生来这里从事原始的木工、纺织、铁器和陶器制造等艺术创造和生产活动。

怀特海德本想以手工制造的产品换取金钱来维持这里的繁荣，可这个计划却遭到了无情的失败，他们生产的手工产品造价太高，根本无法和大规模机器生产相对抗，维持这个小区的生计还要靠他父亲当年开纺织厂时赚来的钱。与此同时，怀特海德独裁的性格和仇视犹太人的态度惹恼了他的同伴，几名最初的合作者离他而去，却在附近建立了几个相似的艺术家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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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纽约州伍德斯托克小镇的教堂

1929年，怀特海德因病去世，享年74岁。随着他的死亡，由他一手创立的乌托邦社区也就正式宣告解体了。但当时周围的那几个相似的艺术家社区却很繁荣，大家决定合并成一体，其结果就是今天的这个以艺术家为主的伍德斯托克镇。其实住在这里的艺术家们并不都是反工业化的，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仍然以纽约为主要的活动基地，来这里纯粹是为了休息，毕竟纽约太吵太闹，这里环境优美，是休养生息的好地方。

1960年代中期，著名民歌乐队彼得、保罗和玛丽（Peter, Paul and Mary）中的那位彼得·耶罗（Peter Yarrow）搬来了伍德斯托克。他又说服乐队的经纪人阿尔伯特·格罗斯曼（Albert Grossman）在附近买了一幢大房子。格罗斯曼旗下拥有鲍勃·迪伦、詹尼斯·乔普林（Janis Joplin）、里奇·海文斯（Richie Havens）、奥迪塔（Odetta）、戈登·莱特福德（Gordon Lightfoot）和“乐队”乐队（The Band）等知名音乐人，是当时美国权力最大的音乐经纪人之一。他经常在这幢房子里招待客人，包括著名乡村歌手约翰尼·卡什（Johnny Cash）、披头士乐队的吉他手乔治·哈里森（George Harrison），以及著名的垮掉派诗人艾伦·金斯堡（Allen Ginsberg）在内的一大批文艺界大腕都曾经造访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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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特利贝尔街18号，鲍勃·迪伦的经纪人阿尔伯特·格罗斯曼在伍德斯托克镇的房子（摄影袁越）

当然了，最常来的肯定是格罗斯曼自己旗下的艺人，迪伦就曾经在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他于1965年出版的那张名为《回到根源》（Bringing It All Back Home）的专辑封面就是在这幢房子的客厅里拍摄的，背景里的那个表情冷峻的美丽少妇其实就是格罗斯曼的妻子萨丽（Sally Gross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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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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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勃·迪伦《回到根源》的专辑封面拍摄于格罗斯曼客厅，后方是格罗斯曼的妻子萨丽

我专程来这幢位于斯特利贝尔街18号（18 Striebel Rd）的房子参观，发现它坐落在一大片森林之中，通往房子的唯一一条道路至今仍然是土路，感觉像是开进了人家的后院。房子的外表是青灰色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我刚想在周围转转，就看到一个脸色铁青的中年男人从房子里走了出来。我生怕打搅了人家，便立刻开车离开了。

后来上网一查才知道，这位中年男人就是这幢房子的现任主人尼尔·盖曼（Neil Gaiman）。此人是一位小有名气的英国作家，出版过好几本畅销小说。后来有人指责他性侵，甚至还涉嫌拐卖人口，名声一落千丈。2025年5月他决定出售这幢房子，要价500万美元。虽说这幢房子占地440亩，地理位置也很好，但它毕竟是一幢建于1914年的老房子，只有4间卧室和两间浴室，这个价格实在是有点高了。果然，这幢房子上市3个多月之后才被一位匿名买主以460万美元的折扣价买走了。即便如此，这个价格还是创下了伍德斯托克镇的售房记录，看来名人光环还是管点用的。

当年迪伦非常喜欢伍德斯托克，很快就在附近另买了一幢房子，和新婚妻子萨拉（Sara）搬了进去。两人在那幢房子里住了将近三年的时间，并抚养了4个孩子（其中一个孩子是萨拉与前夫所生）。这期间迪伦还出过一次摩托车事故，虽说并不严重，但格罗斯曼正好借此机会谢绝了一切巡演邀约，让迪伦能安稳地休养一段时间，顺便戒掉毒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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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鲍勃·迪伦在其位于纽约州伍德斯托克伯德克利夫艺术社区的家中弹奏钢琴

三年的乡村生活把迪伦从一个愤世嫉俗的抗议青年变成了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据说他家里最显眼的位置上始终摆着一本摊开来的大开本《圣经》，由此可见迪伦那段时间每天读的都是什么，而他于1967年出版的那张带有浓厚宗教色彩的原声专辑《约翰·韦斯利·哈丁》（John Wesley Harding）就是这一转变的明证。

另据当年住在伍德斯托克的人回忆，迪伦一改往日的作风，整天待在家里陪妻子，很少出来社交，是一个很没趣的邻居，他于1969年出版的那张乡村音乐风格的专辑《纳什维尔地平线》（Nashville Skyline）就是这一转变的明证。

迪伦的伴奏乐队（名字就叫“乐队”）也跟随迪伦搬到了伍德斯托克，并在距离镇中心约10分钟车程的地方租下了一幢外表被漆成粉红色的房子。闲不住的迪伦经常去这幢位于帕纳苏斯巷56号（56 Parnassus Lane）的房子里和乐手们聊天，灵感来了就跑到地下室里演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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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帕纳苏斯巷56号的房子“大粉红”（摄影袁越）

地下室里有一架老式管风琴，琴后面放着一台破旧的两轨录音机。乐手们找来4个麦克风，分别放在4个不同的地方，然后把声音并成两轨输进录音机。每当大家决定唱一首歌时，风琴手加斯·哈德森（Garth Hudson）就按下录音键，把演唱录下来。由于中间没有经过任何混音或者平衡等处理，乐器间串音严重，更多的乐器则因为没有麦克风拾音而根本就听不清。地下室的环境也不好，四周都是水泥墙，混响过大，屋子正中间还有一台巨大的暖气炉，所有这些正规录音室绝对应当避免的东西这里全有。但是大家根本就不在乎，因为本来大家就是在一起玩，录音就是为了留个纪念，没打算给外人听。这期间录制的许多歌曲也都是很随意的搞笑之作，很多歌都是半成品，迪伦大概也没对它们太在意。

迪伦和乐队在这间地下室里一共录制了60首歌曲，大约一半是改编的老民谣，另一半则是他们创作的新歌，风格大致介于老摇滚和乡村歌曲之间。后来这批珍贵的录音带被传了出去，盗版商们立刻把它们压制成黑胶唱片偷偷销售，光在美国就卖出了35万张，让盗版商发了大财。直到1975年哥伦比亚唱片公司才把这些歌曲稍加整理后以《地下室磁带》（The Basement Tapes）的名字出版，普通消费者这才得以听到这批珍贵的录音，这张盗版黑胶可以说开创了美国盗版唱片（Bootleg）业的新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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