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2024年7月27日11时，在印度新德里，清华大学国家遗产中心主任吕舟坐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46届世界遗产大会会场的椅子上略显紧张。
15分钟后，第46届世界遗产大会主席维沙尔·夏尔玛一锤定音，用中文说：“我祝贺你，中国。”至此，“北京中轴线——中国理想都城秩序的杰作”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接着，很多国家的代表开始向中国代表团表示祝贺。吕舟回忆，大家对北京中轴线的认可，超出自己的预料。在申遗成功一年后，他告诉新京报记者：申遗成功是一个起点，是一个真正推动城市发展的起点。
不是终点，是起点，中国文物学会专家委员会主任单霁翔也有类似的感受。他认为，北京中轴线申遗成功是“十四五”时期首都文化遗产领域最具标志性的成果，而站在“十五五”的新起点，这条跨越七个多世纪的文化轴线，正开启保护与传承的新篇章。
如何巩固中轴线申遗成果，加强历史文化保护传承，成为当下新课题。回顾12年申遗路，围绕中轴线，北京开展百余项文物保护修缮工程，实施一批重点文物腾退和周边环境整治，让北京中轴线历史格局得到更好恢复。
不止如此，在北京，近年来“文博热”拉近了观众与文物的距离，文化遗迹的溯源也逐渐丰富了观众对历史文化的认知。同时，申遗的成功也带动了遗产监测水平的提升。
如何解答新课题？近日北京市文物局局长张立新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到，“十五五”时期是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夯实基础、全面发力的关键时期。她表示，将完善具有首都特色的历史文化名城整体性系统性保护格局，加强历史文化遗产价值阐释与展示传播，推动创建北京中轴线国家文物保护利用示范区等，为北京率先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贡献文博力量。
2025年7月，从永定门外北望中轴线。资料图片/新京报记者 王贵彬 摄
古韵重现，“中轴线越来越适合漫步”
2018年，居住在社稷坛内的5户居民完成签约并清空房屋，社稷坛文物腾退工作顺利完成。百年前被辟建为北京市内第一个城市公园的社稷坛，是北京中轴线走向公众化的开端。
北京中轴线文物腾退工作于2018年开始启动，社稷坛文物腾退是中轴线申遗综合整治重点任务中首个启动的项目。几个月后，天坛核心游览区内的20户居民也接连迁出。随着房屋腾退，绿化景观恢复工作有序展开，这些历史文化遗产周边的风貌也逐渐完整统一。
每次回家看望父母，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总建筑师李亦农都会跨越中轴线。她住在西直门，她的父母住在永定门。这些年来来回回，她愈发察觉，中轴线周边环境越来越美，也越来越适合漫步。
在李亦农的记忆里，前几年，北京中轴线周边白天人流如织，有时晚上会静静地搭起围挡。“尤其是我们建筑专业的，对这种变化很敏锐，过几天看到围挡拆了，环境更宜人了。像正阳门箭楼前的镇水兽，拆了围挡之后，3米长的镇水兽活灵活现。”
7.8公里的北京中轴线，是北京老城的脊梁和灵魂，见证了古都700多年发展变迁。自2012年被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后，十多年间，北京中轴线的15处遗产构成要素“全景图”逐渐清晰，一批法律法规公布，一批文物建筑得到腾退、修缮，公众参与理念逐渐深入人心，古都保护与人们的美好生活相生相融。
在不少专家看来，以北京中轴线申遗工作为契机，可以促进老城整体保护复兴。北京古代建筑博物馆馆长薛俭同样对此深有感触：“先农坛本来就是国家级文保单位，现在又成了世界遗产，先农坛未来腾退、整体环境的恢复更有保障了。”
在北京中轴线申遗背景下，先农坛的历史风貌逐步恢复。薛俭介绍，从“一亩三分地”到2024年开放的神仓院落和庆成宫，先农坛的开放面积从6万平方米扩大到8万平方米，观众更是成倍增长，年观众量从十万上涨到百万，知晓度、影响力大幅提升。
2024年10月，位于太庙西北角的非文物建筑完成腾退整治，拆除区域已变身为绿地，这是北京中轴线申遗成功后完成的第一个腾退整治项目。2025年6月，位于西城区天桥地区的育才学校新址全面竣工，现址完成腾退，先农坛内坛的历史格局进一步得到恢复。
随着先农坛庆成宫、正阳门箭楼等开放，古建筑周边空间正成为市民晨练、休憩的“城市客厅”。登上正阳门箭楼，向南望去，前门大街的人流与复建的仿古牌楼尽收眼底；东西两侧，北京坊的现代建筑群与传统街区肌理交织。
当下，核心区文物腾退保护利用工作仍在持续推进。今年，东城区的清陆军部和海军部旧址、孚王府等文物腾退项目相继启动签约，那王府等已实现预约开放；位于西城区的北新华街近现代建筑已完成全部住户腾退，醇亲王府南府等腾退项目启动签约，越来越多的文物正发挥出历史价值和社会价值。
2024年12月，正阳门箭楼正式向社会公众开放，市民从箭窗俯瞰南中轴线。资料图片/新京报记者 浦峰 摄
身份“升级”，加速对标世界遗产保护标准
北京中轴线遗产保护中心有一块巨大的电子屏幕，实时展示着北京中轴线15个遗产点部分监测内容的核心数据，包括遗产本体、日常巡查、周边自然环境及遗产区的实时游客数量等。
北京中轴线遗产保护中心遗产监测部主任周子予介绍，2018年3月，他们在日常巡查中发现鼓楼二楼地杖开裂，之后对其开展了长达4年的不定期跟踪监测，至2022年9月发现该病害有加重趋势，随即发布预警。
2023年6月，鼓楼的病害得以修复。“我们实现了本体监测的全流程管理和全过程记录。”周子予说，目前在北京中轴线各遗产要素单位上布设了很多物联网监测设备，比如一体化北斗卫星监测站、微型加速度计、智能扰动仪等。
身份“升级”后，北京中轴线急需新的保护标准对标。今年5月，修改后的《北京中轴线世界文化遗产保护条例》公布实施。7月，《北京中轴线保护传承三年行动计划（2025年—2027年）》正式发布，明确五个方面45项重点任务，推动“古都之脊”继续焕发新活力。
“对于保护管理规划而言，我们只是完成了其中的近期工作任务，但规划中提出的中远期工作任务还等待我们去完成。”北京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历史文化名城规划所所长、北京中轴线规划团队负责人叶楠说，现在需要按照世界遗产的保护管理标准和要求去执行。
例如，要着力提升遗产监测水平，并及时应对突发状况。她举例，北京冬天西北风凛冽，古建筑朝北的一面往往比其他面易遭受风蚀，尤其像景山五亭这些处于高处的古建筑，需要特别关注和持续监测。
此外，还要处理好遗产保护与旅游管理的关系，北京中轴线申遗成功必然吸引更多的游客前来，进一步扩大原本就处于高位的游客规模，如果不能得到科学、妥善的引导，也会损害遗产本身。
北京市测绘设计研究院副院长陶迎春表示，北京中轴线成功申遗后，他们持续更新实景三维中轴线，把中轴线遗产及缓冲区界碑、界桩以及名城保护要素纳入三维空间底座，通过卫星看地面等方式开展空间格局、遗产风貌、建设行为等监测工作。
与遗产保护同步的，是北京中轴线统一标识体系和导览系统逐步上线，北京中轴线国家文物保护利用示范区创建进一步加快。
今年7月，在北京中轴线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一周年之际，位于北京中轴线北端钟鼓楼、南端永定门的两块北京中轴线世界文化遗产标志碑同时揭幕亮相。其他十余处构成要素也将陆续完成世界文化遗产标志牌安装，有利于加强北京中轴线整体性、系统性保护。
2025年7月27日，“北京中轴线世界文化遗产标志碑”前，市民拍照留念。资料图片/新京报记者 王贵彬 摄
“北京中轴线在申报世界遗产的过程中，其保护、价值传播、公众参与都与城市更新有密切融合，并在很大程度上促进、拉动了北京核心区的城市更新，为文化遗产保护促进城市更新做出了示范，如何在‘十五五’期间进一步扩大和应用这些经验，对北京和中国城市更新都具有重要的意义。”吕舟说。
文创展览“上新”，让观众沉浸其中
这两年，“为一贴奔一座城”、排队购买冰箱贴，成为北京的一大“景观”。凤冠冰箱贴、天宫藻井冰箱贴、落叶流沙冰箱贴、天坛AR冰箱贴……总有那么一两件不经意间就成了“爆款”。
今年暑假，李霞陪澳大利亚友人前往北京古代建筑博物馆游览，入馆后的第一站便是保存着“镇馆之宝”天宫藻井的太岁殿。离开前，意犹未尽的两人走进文创商店，果断买下天宫藻井冰箱贴。售价168元的天宫藻井冰箱贴，在一年半内卖出了20万余件，成为今年北京古代建筑博物馆最热门的文创单品。
今年3月，国家博物馆凤冠冰箱贴累计销量突破100万件，创下国博近20年来单品及系列文创的销售纪录，带动凤冠IP全系列文创产品销售额超亿元。“在购买文创以后，大家愿意去和文物打卡拍照。文创原型来自展览中的文物，又能促使大家关注文物，这是我们很愿意看到的现象。”国家博物馆文创负责人廖飞说。
2025年3月25日，中国国家博物馆，一名来自山东的女生成为第100万件凤冠冰箱贴的购买者。资料图片/新京报记者 浦峰 摄
继国博凤冠冰箱贴、北京古代建筑博物馆天宫藻井冰箱贴爆火之后，观众还“盯”上了北京艺术博物馆的流沙落叶冰箱贴。
不少年轻人走进文创店，直奔流沙落叶冰箱贴，拿起来反复观赏、拍照。有对老人拿着手机里保存的西洋门流沙落叶款冰箱贴和金玉满堂冰箱贴照片，反复向店员确认款式。“我们不懂这个，但孩子们最近很喜欢，所以来看看。”
这些精致小巧的冰箱贴，在源源不断为博物馆“造血”的同时，也让陈列在展柜中的文物获得新生。
除了特色文创，发展智慧文博，也是新时代让文物焕发新生的题中应有之义。今年10月，故宫数字文物库更新，新增5万件院藏文物的高清数字影像，平台文物总数突破15万件。在院藏可移动文物三维数据可视化展示平台上，观众可近距离与这些文物交互，观赏文物细节。
刚刚落幕的北京年度大展“看·见殷商”特展，首次将MR（混合现实）技术融入博物馆文物展示领域。观众戴上MR设备，便能“穿越时空”，近距离观看文物，细细聆听这些文物的历史故事。
“‘中华文明起源’系列展之：看·见殷商”展，观众观赏妇好鸮尊“双胞胎”。资料图片/新京报记者 浦峰 摄
步入北京大运河博物馆的可视化库房，观众仿佛踏入一座“明清宝库”，隔着玻璃与明清家具和超5000块《乾隆大藏经》木雕版对望。库房内的环境文物控制在18℃到22℃间，湿度为50%到60%，且严格控制光照度，在科技加持下，文物保护与展示相得益彰。
不久前，北京市文物局印发的《北京市文物科技创新发展规划（2025—2035年）》指出，到2035年，显著提升文物研究阐释与智慧化展示水平。通过文物与科技深度融合，赋能北京“博物馆之城”建设。
该规划指出，北京将持续推进人工智能、大数据、虚拟现实、多模态感知等前沿技术在文博领域的创新应用；充分利用第四次全国文物普查成果，汇聚历次普查数据，形成不可移动文物数据基座；加大不可移动文物三维数据采集力度，构建古建筑数字资源库；研发适用于木结构古建筑保护修复、保养维护的新材料新工艺。
另外，北京还将促进新技术与博物馆设施融合，利用VR（虚拟现实）、AR（增强现实）、文物知识图谱、超高清视听等技术，创新博物馆展览形式、文物活化模式，增强博物馆的科技感、现代感以及公众的体验感；开展文物线上展览和数字体验活动，打造24小时在线的博物馆。
专家表示，未来，“智慧文博”有望重塑观众与博物馆的关系，观众可随时随地沉浸式和文物互动。文物，将不再遥远。
溯源历史，见证“何以为都”
北京的历史文化层累深厚，从蓟城、幽州到辽南京、金中都，直至元大都、明清北京城，城市格局与文明印记绵延不绝。
大多数观众在弄清楚文化遗产“是什么”“从哪里来”后，更想探索这些文化遗产“为什么重要”“对今天意味着什么”。
今年5月，一批等候了十余年的观众，终于走进北京大葆台遗址博物馆新馆。他们脚下，是2000多年前西汉广阳顷王刘建及其王后的墓葬。早已闻名海内外的“黄肠题凑”重新亮相，让他们惊叹不已。
“黄肠题凑”描述的是西汉最高等级的墓葬制度。北京考古遗址博物馆馆长杨志国解释，“黄肠”指的是黄色的柏木芯，“题凑”指的是将柏木截成90厘米的长短、10厘米的直径，层层平铺、叠垒，木头端头都向内排列，蕴含汉代最高等级的文化内涵。
北京大葆台遗址博物馆新馆开放后，一名参观游客说，馆内的基本陈列展览配合沉浸式数字交互、立面投影动画等技术手段，丰富了自己观展体验。“有种打破时空壁垒的感觉，透过这些文化遗产，能感受到历史在‘流动’。”
北京大葆台遗址博物馆新馆亮相，图为最高等级的墓葬形式“黄肠题凑”。资料图片/新京报记者 浦峰 摄
沉浸式的“代入感”，有助于观众了解当时的文化语境。而专家们持续的探索发现，也丰富了观众对历史的认知。今年4月，北京琉璃河遗址入选2024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琉璃河考古项目明确了遗址的两重城垣结构，确认了燕侯家族墓地，首次在商周考古领域重建家族树等。
几个月后，琉璃河遗址考古有了最新成果。北京市考古研究院馆员、琉璃河遗址考古发掘现场负责人王晶说，通过多方面的科技手段，他们还原了西周燕国人民的生活细节。更有趣的是，考古人员还通过高分辨率的DNA研究，复原出了商周考古领域中首个大型家族树，找到了一户四世同堂的“燕都人家”，把亲子鉴定技术做到了3000年前。
2024年底，《北京历史文化遗产保护传承体系规划（2023年—2035年）》对外发布。作为专项规划，它成为指导北京历史文化遗产整体保护和可持续发展的工作指南，也是制定实施历史文化遗产保护传承利用相关规划方案、政策措施和工程项目的重要依据。
北京市文物局副局长白杰表示，规划发布对加强文物系统性保护工作提供更好支撑，首都文物工作者也将落实有关要求，探索具有首都特色的文物保护利用之路。此外，他也提到，北京将实施历史文化溯源工程，深化历史文化遗产内涵研究阐释，加强科技保护和数字化展示。
北京实施“历史文化溯源工程”，其中就包括组织琉璃河、路县故城等主动性考古发掘，推进琉璃河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建设，开放北京考古遗址博物馆大葆台遗址，推动北京（国际）考古工作站建设立项等。
有专家表示，此次溯源工作并非简单的史料汇编，而是依托考古学、历史地理学、文献学、数字人文等现代科技与研究方法，对北京地区的人类活动起源、城市诞生、都城演变、文化交融等关键历史节点进行系统性梳理与实证研究。
对于北京市考古研究院院长张中华来说，找到更多北京“何以为都”的考古学证据，是他们一直以来的目标。“从金朝到元明清，北京一直作为都城存在。此外，北京处于游牧民族和中原民族交融的前沿地带，我们想要弄清楚，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过程中，北京有哪些独特的贡献。”
新京报记者 张建林 展圣洁
编辑 白爽 校对 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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