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功勋,南洋华侨机工抗日纪念碑
吴家良
南洋华侨机工抗日纪念碑
最近,我到云南昆明西山吸氧,这里矗立的一座南洋华侨机工抗日纪念碑,把我的思绪带回到抗日战争期间。那名字,是刻在石头上的,一笔一划,深深浅浅,仿佛不是用凿子,而是用他们那个年纪特有的、混合着海风与热望的眼神,镂刻上去的。
我一个个地读过去:陈邦兴,福建泉州人;李月女,广东新会人;林谋盛,新加坡侨生……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枚被潮水推上海滩的贝壳,在昆明的阳光下,静静地闪着光,内里却封存着一整个南洋的海。
我的思绪,便不由得跟着这名字里的海风,飘荡到南洋周边。我想象着,当时他们是怎样的一群人呢?想必是在南洋那片终年炎热的土地上,经营着一点小小的生计,或是橡胶园里的帮手,或是街市间的司机,日子虽不阔绰,却也安稳。椰风蕉雨,陪伴着他们平静的岁月。
然而,北京芦沟桥的日本炮声,终究是隔着浩渺的南海,隐隐地传到了他们的耳中。那声音,想来是微弱的,却像一根极细极韧的丝线,勒进了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处故乡。
于是,南洋华侨机工便来了。三千余人,总共回来了三千余人。这数字,如今读来,是史书里一行冷静的铅字;可当时,却是三千多个滚烫的人生,三千多场义无反顾的诀别。
南洋华侨机工告别了南洋湿润的、带着咸腥气的季风,踏上了这红土高原。高原的天,是那种澄澈的、近乎残酷的蓝,云朵像刚浆洗过的白布,硬挺地悬着。昆明的风,是干燥的,凛冽的,带着红土的颗粒,打在脸上,有些微微的刺痛。他们可曾习惯?在无数个辗转的夜里,他们是否会想起故乡那黏稠的、包裹着周身的热带空气?
南洋华侨机工脚下、车轮下的这条路,便是滇缅公路,又是怎样的一条路呢?我亲自走过,那是中国人民用血肉之躯筑就的第二座万里长城。那简直不是路,是大山的筋骨,是江河的怒意,是这片古老土地被生生撕开的一道伤口。它盘旋,扭曲,像一条的巨蟒,缠绕在悬崖与激流之间。晴日里,尘土漫天,将人与车都罩在一个昏黄的罩子里;雨夜里,便成了泥潭,车轮陷进去,发出怒吼般的呜咽。
南洋华侨机工们便驾驭着他们的钢铁坐骑,在这条“生命的绞索”上,日复一日地,与颠簸搏斗,与疲乏搏斗,与头顶那些盘旋着的、涂着猩红日徽的死神搏斗。
生与死,在这里被简化成了方向盘上一次不经意的打滑,或是天际传来的一阵引擎的轰鸣。我仿佛能看见,一个年轻的机工,在某个急转弯处,刚刚与一辆倾覆的、烧得只剩骨架的同胞的卡车擦身而过。他或许会猛地踩一脚刹车,探出头去,望一眼那深渊下的残骸,沉默片刻。他没有太多时间悲伤,只是狠狠地抹一把脸,将油污与泪水混在一起,然后换挡,继续前行。因为他的车厢里,载着弹药,载着药品,载着那个在烽火中挣扎的民族的每一丝微弱的希望。他承载得太重了,重得没有余地留给个人的恐惧。
这哪里是运输呢?这分明是一场沉默的、流动的献祭。他们将生命里最鲜亮的一段年华,像燃油一样,一滴一滴,注入了这庞大而破旧的机器里,直到它耗尽,无声无息地熄灭在某个不知名的山谷。他们的牺牲,不像战场上的冲锋,没有震天的呐喊与辉煌的旗帜;他们的牺牲,是“耗散”式的,是慢慢地、具体地磨损在每一段坎坷的路程上,最终与这条滇缅公路、与这片红土高原融为一体了。
昆明西山的风更紧了些,吹得四周的松林发出呜呜的声响。这声音,恍惚间,竟与我想象中南洋的潮音重叠了起来。我忽然明白了,那三千多个名字,他们带来的,又何尝不是一片“海”呢?那是一片由热血、勇气与乡愁汇成的、内陆的海洋。他们本是南洋的儿女,身体里流淌着热带海洋的节律;他们最终长眠于云南的红土高原,魂魄化作了红土高原上沉默的山峦。这碑,便成了海与山的分界,又成了海与山的契约。
离开的时候,我最后望了一眼那高耸的南洋华侨机工抗日纪念碑,所纪念的是一场归来。肉体或许湮灭了,名字或许会风化,但那一腔由南洋吹向昆明的浩然之气,却如同这西山之巅永不止息的风,早已灌满了历史的峡谷,至今,还在我们的耳边猎猎作响,时时刻刻警醒我们: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祖国宝岛台湾光复80周年之际,我们永远不能忘记南洋华侨机工们的牺牲负出,我们永远不能忘记日本军国主义的滔天罪行。
南洋华侨机工抗日纪念碑
南洋华侨机工抗日纪念碑
南洋华侨机工抗日纪念碑
南洋华侨机工抗日纪念碑
南洋华侨机工抗日纪念碑
南洋华侨机工抗日纪念碑
南洋华侨机工抗日纪念碑
南洋华侨机工抗日纪念碑
从西山俯瞰昆明城
作者简介:吴家良,云南大学哲学学士,大理州破格中职新闻编辑,大理历史文化践行者,大理州徐霞客研究会顾问。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