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米仓山,转乘观光车至黑熊沟。才下车,便听见溪水淙淙,如大地轻吟的古老歌谣。我们沿溪徐行,在每一处水湾驻足。萍姐俯身掬水,晶莹的水珠从她指缝滑落,在朝阳下闪烁如碎钻。“你们看,”她指向对岸,“那些树像是要把全部的生命力都燃烧在这个秋天。”的确,溪水两岸的山峰披着五彩锦袍,红枫似火,黄栌如金,青松若翠,倒映在清澈的溪流中,恍如另一个颠倒的斑斓世界。
初时的雀跃渐渐沉淀为安宁。脚步踏在青苔斑驳的石板,仿佛叩响通往秘境的门环。栈道引我们深入落叶松林,枯黄松针铺就厚厚绒毯,踩上去沙沙作响,似在诉说秋的私语。阳光透过疏密有致的松针,在我们脸上投下斑驳光影。夏天忽然张开双臂旋转,粉色衣衫在光柱间飘飞,她说:“我觉得自己像天空的白云一样自由。”

水声由远及近,引领我们走出松林。黑熊沟的溪流正与石头嬉戏——遇圆石便漾开涟漪,碰峭岩则溅起碎玉。那些被溪水浸润的石头,表面都生着茸茸青苔,像披着绿绒毯的沉睡巨兽。一株老枫斜伸水面,红叶飘零,随清波远去,仿佛去赴一个酝酿了三季的约会。
转乘两次景交车,我们来到大小兰溪。景致豁然开朗,先前的幽深溪谷化作开阔山河。河水在卵石滩上奔流,奏响雄浑的秋日交响曲。每个转弯处,都有五彩峰峦撞入眼帘,像天神打翻的调色盘。最妙的是那些临水的树木,纷纷弯下腰肢,用枝叶轻抚碧波,俨然痴情的恋人。

“快看!”夏天惊喜地指向山谷。一列橘红色的小火车正“哐当哐当”穿行其间,那由油桶状车厢连成的列车,像童话里驶出的精灵专列。我们雀跃着登车,随着列车行进,山景如长卷缓缓展开——方才还是满目红叶的山坡,转眼变成金黄的树林;刚掠过碧绿深潭,又见小瀑如练。秋风涌来,带着松香与野菊的芬芳。我们像重回童年的孩子,任笑声洒满山谷。
这里徒步者稀少,整座山谷格外幽静。偶尔遇见骑电动车的旅人,总在风景绝佳处停车,举着相机捕捉秋光。一位白发老者支着画板,正在写生,画布上的秋色比实景更添几分诗意。

萍姐倚着观景台栏杆,任秋风撩动她的围巾。“我们总在等待完美时机,”她拾起一片旋转而落的黄叶,“可四季从不会等谁准备好。”叶片在她掌心静静躺着,脉络如掌纹记录着时光。这话让我想起今秋的行程——青海浪士当的白桦林,大墩峡的险峻,孟达天池的澄澈,扎碾公路的云雾,还有前几日登顶兰州云顶山时俯瞰的苍茫。每个周末,我们都追着秋色南下,从草原到森林,看色彩如何由浅入深,如何从零星点缀到漫山泼洒。
“与夏季单一的绿相比,我更喜欢秋的丰富。”夏天说。她正用红叶在木栈道上拼出心形图案,专注的神情让人不忍打扰。摆好之后,夏天开心地说:让我们和秋天比个心吧。”是啊,秋的妙处就在于这层次分明的绚烂——浅黄、橙黄、赭黄、绯红、绛紫、墨绿,各种色彩交织晕染,既热烈又从容,既繁华又宁静。

我们坐在河畔休息。落叶在流水中打着旋儿,追逐着金黄的梦想。我拾起几片红叶,沿着枯瘦的经脉细数时光。“别等到‘踌躇举杯对孤影’时才遗憾,”我说,“重要的是迈出脚步的勇气,行走在大地上总会遇到意想不到的风景。”萍姐点头,她的侧影在夕光中如剪影:“这些看过的风景,最后都会变成眼里的光。”
返程时,大小兰溪已沐浴在金色暮光里。那列小火车再次驶过,像移动的星河。我们默默看着,知道这个秋日已深深烙印在记忆里——溪流的欢歌、松针的柔软、火车的哐当声、还有那片在萍姐掌心停留过的黄叶,都将成为平凡生活里的光,照亮无数个即将到来的冬天。
山河不语,却给了我们最深刻的应答:不必等待完美时刻,每个出发的日子都是黄金时代。当最后一片黄叶在车窗外翩然远去,我们带着满身秋气、满心澄明,重返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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