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西,有着诗意的名字。会想到: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还会想到:官舍悄,坐到月西斜。
我们去的月西,是秦岭腹地镇安县境一条高深的沟峪。峪口有乾水流云而去,古时库谷驿路的舟楫从此穿梭,或许某位诗人在轻舟已过万重山的画境与心境里,抬首看到皓月西斜,吟诗作赋而从此得名了吧!
与众友从县城出发去月西访新友,车在乾佑河谷的次第山门中驰行,过“秦楚雄关,安澜故里”摩崖石刻少顷,便是月西地界。入沟之字攀缘,可见一沟纵深入,两山拍岸起,星落人家于各处茂林,农户自有田舍春耕秋收以享安闲。颇有:洋芋糊汤疙瘩火,除了神仙就是我的知足与放达!
月西沟,山大沟深,最初设有月西乡。后来撤并,但月西沟的名字,以及以月为名的村却留下来了。此行目的地在月星村,是更浪漫的名字,星月辉映,浩瀚而灿烂,遥想正是人类最初仰望星空而有了后来一路跋涉的进程。拐过生手一把打不过弯的之字路后,车停到道场边的菜园一角,门前铺满了连阴雨导致的欠收苞谷籽,屋檐下坎子上冯教授正用柴炉给孩子们烤红薯,硕大的铁壶在烟气中吹着欢迎的口哨。一条叫做巴豆的中华田园犬默不吱声地依偎在旁,淡然地扫视着众人。陆续端上来的新花生、芝麻糖、热茶水,我们围炉而坐,心却已经被糊汤面和土猪肉的醇香味摄走。
健朗高瘦的冯父专注地滚动着擀面杖,腿疾初愈的冯母则满眼含笑地忙前忙后,我们犹若儿女,便不必太讲客人的规矩与做派,只顾大快朵颐吃的酣畅淋漓!
午后,踩花草拂红叶走他们小时候的路,去山顶看人生的高处,准备把一下午的时间都肆意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从牧云到暮云,是几个小时与许久难忘的时光轴线。人生难得真与爱,为真可钝感世界的喧嚣龌龊,为爱可跨越世间的艰难险阻。如此,一路走来、走下去,便如何都是可以坦然、超然、自然的!
煮茶的山巅,是先辈开垦的良田。一半是收获后的红土地,一半是矮茬待收的黄豆秆,交织与冲突的美学,是农民常会不经意信手种出的大地艺术。而农耕文明最伟大的也正是能在物质和精神两个维度,同时让人吃饱,受到滋养。
冯教授有哲学家的潜质与孩童般的底蕴,带着孩子们玩泥巴、做插花、烧篝火,俨然玲珑心巧手匠,透射着他的恣意童年与丰盈人生。刘老弟着一身鲜亮的黄色服装,踱闲于踏实的土地上,正像他过去几年筚路蓝缕的跋涉涅槃,如今与未来,都将拥有渐入佳境的从容与光艳。一位付出型人格的老兄,始终稳坐为大家煮茶,一道一境,遥呼山野。其他朋友更是善于享受生命与光影的垂爱,毫不吝啬在自然之中互动,记录当下,放诸于未来。
这样的状态最是美好,在一个场域,各有角色,各自感受,既互动又独立,各美其美,美美与共!
地缘的尽头,有一片葛藤一株白椿,藤攀柱状呈靠立凝思的人形,椿树像一把擎开的大伞。倒让我想起李建森创建的左右客品牌标识,很浪漫很有故事。在这山野间,就更突显意味了。
我们下山时,月亮才升上来,星空还未铺展,但我却清晰地想起了镇安籍作家陈彦的著作《星空与半棵树》。或许有一只猫头鹰,正落在月西沟的某棵树上,读懂讲述着这里的变迁与故事吧!
是呀,月西沟口是青铜关镇,山环水绕,盈尺一珠。西康高速与铁路穿线而过,乾佑河水若泻玉般从一侧滢滢而过,多少代人多少故事云烟一别了。远处的万家梁上,有当年红二十五军七十四师青铜关大捷中牺牲的一十九位无名烈士的坟冢矗立。山河锦绣,遥思当年金戈铁马热血悲情。九十年时光荏苒,他们无名,却有为有声有功,奠定了这表里山河的固若金汤与田园康宁。
夜里,吃黑面包子喝玉米豆浆巴汤,这些最初饥荒年吃不饱时,山里贤能巧妇们创造的吃食,成了今天这个时代里集体追忆追慕的美味。发展就是等风来,发展更是观念迭代赋予的新生、价值与机遇。因为,味蕾不会骗人,正如佛所说:人的一生只为返乡!
我们都要半生出走,终生求归。顺月西沟口往北二十多公里,是我的故土孙家砭,也是这样的山水村舍、耕读传家。也在经历消失与找回肥猪满圈、鸡鸭成群、炉膛火旺、豆腐细腻、糊汤面香的生活面目。时代进程里的一代一代人就如这访友,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一直交替着螺旋前进。我们如尘埃裹挟于其中,经历着、记忆着、接受着、适应着、怀念着!
小时候,屋里打家具,染匠老董就是月西沟人。虽在深沟,确有巧手,能调土漆,画花鸟鱼虫,把睡柜、高低柜、大立柜等装点得素雅而不失精巧。后来我想,最初对于美的一些生活化感知应该与这些器物呈现的面貌是有关的。而此行进到月西沟的一路,遇见的行人,也都是礼让与含笑的状态。目的地还恰逢邻家有女出阁,盛情邀去见喜。甚至在山巅时树上还专门飞来一只喜鹊登枝驻留许久。
这一切似乎都表明,月西之地有喜笑颜开之妙。如此吉美,自当常来!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