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下，米仓山的秋色在眼前一点点展开

晨光初露时，我们便从汉中出发了。车子一驶出城市，秦岭的轮廓便从晨雾里缓缓浮现，像一幅徐徐展开的长卷。山色已不再是夏日单一的苍翠，而是一片斑斓的锦绣。目光追随着车窗外流转的色彩，那一片火红，一抹金黄，一簇深绿，都像是被秋风这位最高明的画师信手点染，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直叫人看得痴了。

这斑斓的色彩，像一把钥匙，倏然开启了八年前的记忆之门。那也是一个秋天，我也是为了这秦岭深处的秋色而来，只是身旁的人，是他。那时的我们，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满眼的新奇与热烈。那份记忆里的五彩斑斓，被时光窖藏了八年，愈发醇厚，终于在这个秋天，引着我再度前来。只是这一次，与我同行的，是萍姐。

萍姐望着窗外，忽然轻声吟道：“‘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悠远的叹息，“我们总以为来日方长，总把‘出去看看’的念头推给‘以后’。可时光啊，从不会停下脚步等谁。就像那句词说的，‘便邀东风揽明月，春不许，再回头’。青春里的那份勇气和热忱，一旦错过了，就再也寻不回一模一样的了。所以，这个秋天，我们一定要来。”

她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在我心湖里，漾开圈圈涟漪。是啊，时光不许再回头，所以我们才要在这不可回头的旅程中，更用力地抓住些什么。

车子在连绵的山峰间盘旋，那满眼的色彩，便在我们眼前一点一点，无穷无尽地铺陈开来。我忆起八年前的光雾山：山间流动的溪水，在一块块青黑的大石头上溅起雪白的浪花，绘成一幅幅灵动的水墨；前往十八月潭的小径旁，金黄的冷杉林立，我们走在其中，像是行走在一条黄金的甬道；还有黑熊沟，厚厚的落叶铺满了地，踩上去沙沙作响，那时的光阴，仿佛也因此变得缓慢、绵长起来。

而今，再次穿行在这秦岭的怀抱里，每看一眼当下的风景，心便在那回忆与向往的深潭里沉溺一分，不知今夕何夕。

到达米仓山，乘观光车直上高处。凭栏俯瞰，景象更是撼人心魄。乳白色的云雾，仿佛有了生命，在山峦的颈项间聚拢又散开，缠绵不去。云雾之下，那一片片、一簇簇的火红与明黄，便在这纱幔的间隙里闪烁着。

我们下了车，迫不及待地奔向黑熊沟。没走几步，那条魂牵梦萦的金黄冷杉大道便赫然眼前。阳光透过细密如梳齿的针叶洒下来，碎成一片片金色的光斑，落在我们身上，也落在铺满落叶的地上。

萍姐仰起头，眯着眼说：“你看，穿过这冷杉的细叶望天，天空都成了细碎的蓝。”一旁有游客搭话，说前些时日山里阴雨连绵，这几日才放晴。我们相视一笑，心中满是庆幸——能遇见这雨洗后的、最明净的秋光，我们是何等幸运。

穿行在这静谧的丛林里，我们最初的欢呼雀跃，渐渐被一种更深的宁静所取代。萍姐轻声说：“人只有爬过了巍峨的高山，穿过了茂密的丛林，体会到天地的无垠，才会变得谦逊。”目光所及，无不是风景；脚下的每一块石板，都像一位沉默的向导，领着我们向丛林更幽静、更本质的深处慢行。

沿栈道向前，先是一片落叶松林。枯黄的松针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阳光透过疏朗的枝干，温和地照在我们的脸上。同行的夏天欢快得像一朵云，在林中轻盈地转着圈。丛林的深处，树根旁，偶尔能看见点点小蘑菇，撑着褐色的小伞，自由自在地生长着，全然不理睬外界的喧嚣。

刚穿过松林，耳边便传来了潺潺的水声。循声而去，一条清溪跃入眼帘。溪水活泼地击打着大大小小的石头，溅起的水珠如碎玉般晶莹。因为有了水，这沉静的山与树，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灵魂，有了灵气。

我痴痴地想，那枝头终于飘落的红叶，或许跌入的，正是它凝望了一整个夏天的碧绿深潭。或许在每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枝头的红叶都会痴痴地倾听着身下潭水的欢唱。唯有在此刻，在生命的终点，它才能毅然投入那清澈的怀抱，与它挚爱的流水，在山川之间，一同奔赴未知的远方。溪边有一棵极有情致的小树，也伏下了腰身，努力地伸展着每一片枝叶，想要去轻抚那流淌的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