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飞机从西安赴广州,越过南岭时,窗外的景色倏然软了下来。秦岭的苍劲、渭水的波涛被一层朦胧的淡绿取代,空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水汽——我和老伴儿知道,己踏足久慕的广州。
去年冬初,为避秦岭的凛冽,我们披着件厚外套南下,原想待至初夏,没承想一脚踏进这岭南老城,就从立冬到第二年立夏。近两年时光,足够让两个陕南老人把骑楼的砖瓦、江风的湿度、早茶的香气,都揉进了日子里。
江风里的晨与昏
沿江路的榕树是最早接纳我们的。那些垂落的气根像无数双温柔的手,在头顶织出一片浓荫。清晨的江风裹着珠江的水汽,拂在脸上比老家的润肤油还润,老伴儿总说:"这风会疼人。"
江堤上的晨练从不慌忙。打太极的老人招式慢悠悠的,和江面的波纹一个节奏;广场舞的音乐是软乎乎的粤语歌,大妈们的脚步也跟着轻了几分;石桌旁下棋的大叔用夹着普通话的粤语争论,"将你一军"的"将"字拖得长长的,像怕惊着谁。
傍晚的江景是另一种滋味。夕阳把江面染成橘红,游船披着金辉慢慢游,船尾的水痕像谁在绸缎上划了道银线。我们常坐在石凳上,看岸边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听远处粤剧的唱腔断断续续飘过来。有次老伴儿忽然说:"这江里漂着的不是水,是烟火气。"

骑楼与祠堂的光阴
永庆坊的青石板被磨得发亮,踩上去像踩着旧时光。骑楼廊檐下的木梁刻着简单花纹,老裁缝铺的"哒哒"声从窗里漏出来,和刚出炉的蛋挞甜香缠在一起。我们总在廊下歇脚,看穿汉服的姑娘走过,衣袂扫过骑楼的砖缝,像一场不期而遇的重逢。
陈家祠的木雕会说话。梁架上的花鸟鱼虫、戏曲人物,连衣纹的褶皱都清晰得像能展开。踩在"咯吱"作响的木地板上,总觉得是在跟百年前的匠人搭话。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碎金似的影子,有白发老人用粤语给孙辈讲展品,孩子的眼睛瞪得溜圆,像盛着满院的光。
市井里的热乎气
西华路的早市是活的。菜心带着露珠水灵灵的,虾在盆里蹦跶,云吞面的香气能勾着人走半条街。卖虾的阿姨总多给几只:"阿叔阿婆,新鲜呢。"她的普通话带着粤腔,像撒了把糖。
早茶铺子的热闹最叫人踏实。虾饺皮透着粉,烧卖的褶子像朵花,服务员推着点心车穿梭,"要唔要肠粉啊"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邻座的老街坊会问:"北方来的吧?"然后教我们怎么调醋,说"广州啊,食得舒服"。
离城不远的自在
沙湾古镇的姜撞奶最是惊艳。姜汁混着热牛奶,凝得像块玉,一勺下去,辣丝丝的甜从舌尖窜到心里。老板说:"要现撞才够味。"原来日子也像这姜撞奶,得趁热才有滋味。
南沙湿地的芦苇荡能装下所有心事。风过处,绿浪一波波涌,水鸟掠过时带起的涟漪,和远处的天光连在一起。我们坐着看了一下午,老伴儿说:"这儿静得能听见自己喘气。"
离别的前一天,我们又去了沿江路。榕树的气根更长了,下棋的大叔还在,只是换了对手。江风里飘着肠粉的香,粤剧的调子还在远处绕。忽然明白,广州的好,从不是哪处景点,而是榕树会等你,早茶铺子的门总为你开着,连风里都藏着句"慢慢行"。

北方的黄土坡有秦岭的骨,广州的街巷里有日子的魂。这一年,我们把心浸在珠江的温润里,才算懂了:为啥人人都爱来这儿——因为在这里,时光会慢下来,陪你把每一口茶都喝出回甘的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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