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虎跳峡那雷霆万钧的咆哮,车子便载着我们,向着更高、更远的地方盘旋而上。此行的终点,是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与梦中的名字——香格里拉。藏族导游格桑,一位脸颊带着高原红晕的中年好女,用她带着口音的普通话温柔提醒我们,海拔已从丽江的二千余米,攀升至三千二百乃至三千九百米之上。“高原会偷走你们的呼吸,”她笑着说,“备好氧气,是对它必要的敬畏。”
格桑今年36岁,年轻且充满活力,结婚快20年了,其姑娘今年18岁,也已结婚。格桑说,明年或后年就能见到第三代了。这种迭代速度,在华东是不可能见到的吧?沪宁沿线,30多岁还单着的姑娘、小伙还多着呢。
进入迪庆州区域,车窗外的景致,也随之变得辽阔而深沉。天是阴沉的,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时而飘下细密的雨丝,将这天地洗濯得一片空濛。广袤的草甸无垠地铺展,盛夏的繁花已敛了声势,只余下些星星点点的、倔强的色彩,点缀在已见枯黄的草色间。黑色的牦牛如散落的墨点,安静地移动。藏家的民居,那白墙与彩绘的木窗,散落在山谷与草甸之间,几缕炊烟袅袅升起,与山间的晨雾交融,氤氲成一幅恬静如牧歌的画卷。
而这片安宁土地的魂魄,便是不远处山峦之上那片鎏金的殿宇——松赞林寺。
远远望去,它不似人间建筑,倒像是从山体里生长出来的一片神圣国度。整座寺院依山势层叠而上,洁白的僧舍如众星拱月,簇拥着中央高大雄伟的扎仓与佛殿。那鎏金的铜瓦顶,即便在阴郁的天色下,依然流淌着一种沉静而耀眼的光辉,气势恢宏,无愧“小布达拉宫”之誉。踏入寺门,那百余级陡峭的台阶,便是一场身体与意志最直接的修行。我们拾级而上,每一步都伴随着胸腔里急促的喘息与心跳,仿佛要将俗世的浊气在此吐尽,方能觐见那无上的清净。
殿内,是另一个幽玄的世界。外界的天光被巧妙地收敛,只余几缕从高窗泻下,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酥油灯温暖馥郁的香气。四周墙壁布满千年不退的色彩,壁画上的佛本生故事与护法神祇,姿态万千,眼神仿佛能穿透时光。巨大的佛像低垂着慈悲的眼帘,静静地凝视着往来不息的信众与过客。僧侣们低沉的诵经声,如一股沉稳的暖流,在殿宇的梁柱间回荡,偶尔夹杂着一记清越的法铃声,瞬间便能击碎所有纷杂的妄念,将人引入一种深邃无边的静谧里。立于高处回廊,远眺山脚下的拉姆央措湖,湖水如镜,将天光云影与殿宇的巍峨完美收纳。那一刻,感受到的已非建筑的壮美,而是一种直抵内心的、安宁而强大的力量,足以抚平一切惶惑。
带着这份被佛法浸润过的宁静,我们转往那座名为“独克宗”的古城。这座“月光城”,静静地匍匐在龟山脚下,与周遭的壮阔山水相比,它那以土木垒就的房舍,显得格外古朴而沉静,像一位在高原风中默诵经文的老僧。
时近黄昏,细雨暂歇,古城的精神便在龟山之上凝聚、发光。那尊巨大的鎏金转经筒,在沉郁的天色与山林的翠色映衬下,愈发显得金黄夺目,成为天地间无可争议的信仰坐标。人们从四面八方,顺着石板小径汇聚而来,无论来自何方,是否熟识,此刻都怀着同一份虔诚,默契地站成一圈,将手心贴上那冰冷的筒身。
“一、二、三!”有人低声喊着号子。众人合力,身体微微后仰,用尽全身的力气。那数吨重的经筒,便在“嘎吱”的、沉重而悦耳的轴音中,缓缓地、庄严地开始转动。那声音,不像是金属摩擦,倒像是大地的脉搏,厚重而充满生命力。他们口中默念六字真言,眼神专注而纯粹,脚步绕着中心,划出一个又一个圆满的轨迹。这不仅是身体的环绕,更是一种精神的凝聚与升华;个体的、微小的祈愿,在此刻汇入了集体的、宏大的洪流,随着经筒的转动,在高原清冽的风中,传向那遥远而神圣的天际。
香格里拉,这片“心中的日月”,它的美,不只在于草甸的辽阔与山川的壮丽,更在于这无处不在的、坚忍而纯净的信仰之光。它安抚了高原的凛冽,也照亮了每一个过客的内心。
图:刘女士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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