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5月17日上午,我从太原武宿机场乘坐“钢铁大鸟”于5月17日下午抵达了成都双流机场,晚上住宿于成都北站附近的一个旅店。第二日早7点乘坐成都去往德阳市的公交,约上午9点左右在广汉县三星堆博物馆的门前下了车。碰巧5月18日,是世界博物馆日,我终于在这个特殊的日子走进了日思夜想的三星堆博物馆。
三星堆博物馆(旧馆),坐落在四川省广汉县西北约3.5公里处鸭子河南岸三星堆古城外的东北角,共有三个展馆。院内绿草如茵,林木葱茏,小桥流水,花树掩映,亭台楼阁点缀其间。院子的主干道上摆放着众多三星堆出土的仿青铜面具像,整个院子里的景色令人耳目一新,拍掌称奇。
三星堆文化是中国商周时期 (约公元前1201—1012年) 以四川广汉三星堆遗址为核心的古蜀文明。以其独特的青铜艺术、高度发达的祭祀体系和多元文化融合特征,成为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的实证。
而在其独特的青铜艺术中除了青铜大立人像、青铜神树、青铜太阳轮、众多的青铜面具、青铜神坛外最能体现三星堆人宇宙观、世界观的是青铜眼睛系列和神鸟系列的青铜造像。
一、眼睛——上古时代的一种神秘力量
在青铜馆,那是一种强烈的渴望和希冀。
不是我们看它,而是它在端详我们。
穿过三千年的时光隧道,穿过厚重的黑土地,它在用凸出老长的柱状眼睛继续观察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观看着身边所有的人。
它的眼光能直直的看到我们的心里去。
我站在这个庞大的纵目兽耳人面的青铜面具前,第一次对“眼睛”这个熟悉的事物产生了陌生感。
它们太抽象了。纵目面具上那一双眼睛如同望远镜筒,突兀的,绝决的伸向了虚空。你在那双冰冷的圆柱体里,找不到瞳孔,找不到焦距,却仿佛能看到一个古蜀的巫师正在用这双“超大型”的眼睛仰望天空,平视原野,他想用这双巨眼竭力穿透云层看到天空中的太阳和星辰,穿透雾霾看到天际线边的山脉、河流和森林;甚至它还想看到另一个世界的猛兽或各种幽灵。这双眼睛不是来看人间烟火的,它是专门来眺望天地间的神秘异动、眺望云霾背后的光明的。
在三星堆,还有更多的各式各样的眼睛。有臣字形的,有椭圆球形的,有三角形的。其中最为意向化的眼睛是用直角三角形拼成的菱形眼睛。在菱形中间略微凸起的一道横线便是眼睛里全部的深邃。它们空洞着,又似乎盈满了一切。你无法与它对视,因为它看到的不是你,而是你身后浩渺的时空。那凝视里,没有喜怒哀乐,只有一种亘古的沉默和庄严。
此时此刻我突然想到,制作这些眼睛的巫师们在三千年前是生活在怎么样的一个世界里呢?
那是瘴疠弥漫的盆地,那是“鱼凫及蚕丛,开国何茫然。”的传说时代。
蜀地偏居青藏高原东北缘,受青藏高原特殊气候与四面高山的阻隔影响,一年四季,盆地中多云雨雾霾,少日照晴空。365天中会有200多天处在阴雨连绵的湿冷环境之中,到了夏秋之交,洪涝灾害频发,蜀地先民胼手砥足播种的秧苗和稻田又会遭遇灭顶之灾。于是他们对这个混沌迷茫的世界充满了敬畏和不解,于是将所有的恐怖与想象,将对未知世界的全部探求欲,都倾注在了这双“眼睛”上。
这双眼睛是巫觋们对天地自然发出的最大的疑问,也是他们与神祇沟通的唯一通道。在祈求太阳穿破云雾温暖大地的特定的祭祀活动中,火光映照着这些青铜眼睛,巫师们移动着这些眼睛,它们便有了灵性,成为神灵们俯瞰世界的化身。互为依存,巫觋们也会凭借这些特别的眼睛,使自己的神通变得更加广大和无垠。
当我们现代人每日一有时间就拿着手机浏览碎片化的信息,或娱乐听歌或搜寻自己需要的商品,或者乘坐汽车、火车、飞机,对掠过窗前的景物一扫而过时,好像我们见多识广,但其实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想到,快乐每一天似乎成了我们的“宗教”信念。我们的眼睛习惯了快速的浏览而缺少了凝神静气,深思熟虑。
三星堆的这些眼睛,仿佛它们什么都没有看,其实它们一直都在看着天地之间的风云变幻和风吹草动。它提醒着我们,在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人类虔诚着、专注着、用它们的生命“凝视”过神秘莫测的天地万物、山川河流,凝视过藏在厚厚的云雾里的太阳神和从隆隆地声里钻出来的“摧枯拉朽”的巨型怪兽(蜀地有三处大型地震断裂带,西北缘多地震)。
二、金乌负日。鸟是巫觋的偶像或化身,天地之间的使者。
在三星堆的青铜文化里,除了眼睛让人印象深刻外,还有各种神鸟与巫觋使用的青铜面具、青铜神树、黄金权杖紧密相伴。
那鸟儿是停驻在时间之外的一群绿色精灵。
按造型和功能可以分为:
青铜鹰形铃(巫觋歌舞时使用的法器)。
青铜鸟足人像组合基座(鸟腿与青铜人像拼合后形成高2.53米的基座,举行祭祀仪式时使用)。
青铜神鸟(应是最大青铜神树枝头的神鸟,与太阳中的金乌和鸟偶像崇拜有关。是后来《山海经》神话“十日故事”的原型之一。)
凤鸟柱头(融合了凤凰、雄鸡和鹰嘴的特征,是三星堆体量最大的青铜鸟造型基座,估计和祭祀建筑有关。最能体现原始思维的特征。)
金鸟形饰,(出土于5号祭祀坑。薄如蝉翼,三凤尾,推测为巫觋衣服上的附属饰品。)
除了这5件立体造型的鸟之外,在三星堆权杖上还发现了三只鸟和三只鱼被三只箭镞同时贯通的刻画纹饰。
这些鸟儿不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常见的枝头啁啾,翻飞跳跃的斑鸠、白鹭、家燕和白颊噪鹛。它们栖止在展台上柔和的灯光下,周身泛着青绿色(原来是金光闪闪的)的幽光,仿佛是从一场三千多年的长梦中刚刚醒来,羽翼上还凝集着祭祀坑里的烟火和露水。
最令人心惊的是,它们的身形。何等修长,何等流畅啊!
从尖喙到尾羽,拉出一条饱满而锐利的弧线,既像一道凝固的闪电,又像一枚射向苍穹的利箭。它们没有肥硕的躯干,整个身体就是为了飞翔而存在的——不是为了在林木间穿梭的飞翔,而是为了击破云层,直达九霄,去完成一项我们无法想象的、神圣的使命。你看它那微微昂起的头,不是倨傲,而是一种深沉的眺望,望向一般人不可企及的高度,望向古城邑里庶民百姓翘首期盼的太阳神。当今的四川“多云雾,少日照、光强弱、生理辐射偏少。”三千年前也一样,这些气候环境的风险一直存在。古蜀民众除了容易遭受洪涝灾害外,还有一半的日子见不到太阳。如果是在秋冬季节发生见不到太阳的事件,那古蜀民众的日子在饥寒交迫中就太难忍受了。由此可见,太阳在古蜀民众的心目中会是什么样的地位?当然一定会是“神一般的存在”。
我尤其着迷于神鸟的羽冠。那不是轻柔的绒毛 ,而是被青铜汁液幻化出来的火焰般的形态。它绝非寻常的凡鸟,在古蜀人“万物有灵”的世界里,它或许就是人间和天上的使者,巫觋和太阳神的信使;是驮着日轮巡行天轴的金乌。
于是,我仿佛看到了那样一副图景,在长江上游的那个丰饶而富庶的盆地里,远处山前岗阜上参天的大树矗立,近处居邑的竹林葳蕤,城堡中稻田里的水稻正在抽节拔穗。马牧河南边的一处广场上,巫觋们正在做着“求日”法事。一位大巫师站立在广场中央,小巫师围着他形成一个圆圈。大巫师头戴金色的青铜鸟形的冠饰,小巫师们手持木制的各种形状的枝杈,在叮叮铃铃、叮叮咚咚的声响中舞蹈和旋转。巫师们脚下的土地是湿漉漉的,泥泞不堪。但广场旁边的祭坛上燃起了熊熊烈火。大巫师头顶的神鸟在火光和烟雾中获得了新生,即将展翅高飞,它将传递大巫师与太阳神的对话,并将对话书写在无垠的高天之上。
在今天的城市中,见到一只鸟儿很难。可我们忘了,在人类的童年,鸟儿曾经是我们最亲切的伙伴,
它们是信使,它们是预言,它们是翱翔于天地间最自由的精灵。三星堆的青铜鸟,用它们的各种姿态,提醒着我们这种久远的关联。
傍晚,当我转身离去,准备回到广汉县城里待上一晚。在归途的路上,天际有
飞鸟从车顶掠过,我却总觉得,它们的翅膀背后,还叠印着那一只青铜的、永恒的飞影。它们不曾降落,也从未飞远,它们只是悬停在历史与神话的交界处,成为一个文明关于飞翔的最壮丽的想象。
2025年10月29日晚写就于九原书宅
作者介绍:贾志强:梅家庄人,神山贾氏22世北甲,中共党员。毕业于山西大学历史系,曾任忻州市文物管理处副处长、忻州师院党委宣传部部长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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