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越岗巴拉山口时,风忽然停了。车轮碾过最后一段碎石路,那抹蓝毫无预兆地撞进视野——不是天空那种轻薄的蓝,是沉郁的、有重量的蓝,像被雪山融化的月光浸泡过,稠得能托起人的目光。我攥着车窗的手不自觉松了,连呼吸都放轻,生怕惊扰了这片悬在海拔4400米之上的蓝。
藏地人说,羊卓雍措是神女遗落的绿松石耳坠。可当我站在鲁日拉观景台俯瞰,才发觉这比喻不够贴切。它哪里是小巧的耳坠?分明是一条被风吹皱的蓝绸带,从雪山脚下蜿蜒开来,250多公里的湖岸线绕过十三个山坳,把草原、湿地、村庄都裹进了自己的怀抱。山底下的藏式民居像撒在绿毯上的奶豆腐,白得晃眼,而日托寺孤悬在半岛尽头,红墙金顶倒映在湖里,成了蓝绸缎上最精巧的绣纹。
沿着湖边公路往下走,湖水的蓝开始变戏法。清晨的雾还没散时,它是青灰色的,蒙着一层薄纱,像藏族老人手里的唐卡,每一笔蓝都浸着岁月的温柔;等太阳爬过雪山尖,光线砸进湖里,瞬间就碎成了千万颗蓝宝石,波光粼粼地晃着,连岸边的玛尼堆都染了蓝影;到了傍晚更妙,夕阳把云彩烧成金红,湖水却不肯跟着热闹,只悄悄吞了半缕霞光,变成了带着暖意的蓝,像刚熬好的酥油茶里,浮着的那层淡蓝奶泡。
我曾在冬季见过它另一副模样。湖面结了冰,却不是死气沉沉的白,而是透着冷冽的蓝,冰裂纹像藏在蓝布里的银线,顺着湖湾的弧度蔓延。牦牛踩着薄雪在岸边踱步,蹄子踏碎冰面的声响,在空旷的山谷里传得很远。藏族向导说,这时候的羊湖最像度母的眼睛,干净得能照见人的心事。我蹲下身,看着冰面里自己的倒影,忽然明白为什么信徒们要绕湖朝圣——在这样的蓝面前,所有的执念都变得轻飘飘的,只剩下心尖上的虔诚。
湖边长着几丛低矮的格桑花,风一吹就贴着地面摇晃。有牧民赶着牦牛从远处来,牛皮绳上挂着的铜铃叮当作响。他告诉我,羊卓雍措是“上面牧场的碧玉湖”,湖里的裸鲤是神的馈赠,每年产卵季,鱼群会顺着浅滩逆流而上,鳞片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像一场流动的星雨。我沿着湖岸走了半里地,果然看见清澈的水里,有细小的身影在穿梭,它们不躲人,反倒借着水波往岸边凑,仿佛也想看看岸上的世界。
离湖不远的湿地里,候鸟正忙着筑巢。斑头雁把巢搭在芦苇丛里,棕头鸥则成群地掠过湖面,翅膀扫过水面时,会溅起细碎的蓝珠子。一个背着经筒的老人慢慢走过,手里的转经轮转得不停,嘴里念着六字真言。他在湖边的玛尼堆前停下,添了一块刻着经文的石头,又从怀里摸出青稞粒撒向湖面,动作慢得像在与这片蓝对话。我站在一旁看着,忽然觉得这画面比任何风景都动人——圣湖、信徒、生灵,在这片高原上,早就长成了彼此离不开的模样。
傍晚时分,我坐在湖边的石头上,看着夕阳一点点沉进雪山背后。湖水的蓝渐渐变深,像酿了多年的青稞酒,越品越有味道。风里带着湖水的清凉,还有远处经幡飘动的声音,我忽然想起出发前朋友说的话:“去了羊湖,你才知道蓝可以有多少种样子。”可此刻我才明白,羊卓雍措的美,从来不是那些变化的蓝,而是它能让你在这片蓝里,找到内心最干净的地方。
离开的时候,我回头望了一眼。暮色里的羊湖像一块被藏起来的蓝宝石,安静地躺在群山之间。车转过山弯,那抹蓝渐渐看不见了,可我知道,它已经住进了我的心里——那是高原留给每个朝圣者的礼物,是往后想起时,嘴角会不自觉上扬的温柔。朱淳兵 文/图
七律・游羊卓雍措感怀
朱淳兵
山口风停蓝撞眸,
慌收浊气恐惊秋。
绸铺千顷吞云影,
寺卧孤洲枕浪头。
冻岸牛蹄敲玉脆,
融波鱼阵织银流。
归途偷把湖光裹,
笑说行囊载半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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