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临山森林公园的石阶上,风穿过层层叠叠的松树叶,落下细碎的光斑。晨练的老人提着鸟笼走过,笼里的画眉唱得清亮;孩子们追着一只蝴蝶往林间跑,笑声撞在满是青苔的岩石上,又弹进远处的树冠里。很难让人相信,眼前这片能藏住千声万籁的苍翠,三十多年前,竟是一座连野草都懒得扎根的荒山。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临山,在临城人的记忆里,是“裸露的筋骨”。没有树,没有草,只有黄褐色的岩石从黄土里探出来,像老人手上皲裂的皮肤。风一吹,尘土裹着沙粒往山下跑,落在居民区的屋顶上、街道的墙角里,连春天都绕着它走——三月本该是抽芽的季节,这里却只有冷硬的风,把“荒”字刻得愈发清晰。那时区里的号召,像一声春雷炸在临城人的心里:“去临山植树!让荒山变绿!”
我至今记得老人们说起的那第一个植树季。天还没亮,临山下挤满了人:穿着中山装的干部、扛着铁锹的工人、系着红领巾的学生,还有推着自行车的个体户——车后座上绑着水桶,桶沿晃荡着水珠。大家沿着坑坑洼洼的土路往山上走,脚步把黄土踩出一串串深印。到了指定区域,没人喊累,男人们抡起铁锹挖树坑,铁锹头撞在岩石上,“叮”的一声脆响,震得手发麻也不停;女人们蹲在旁边扶树苗,把土一点点填进坑里,再用脚踩实,生怕风一吹就倒。有个老工人为了给树苗浇足水,往返山下三次,水桶把肩膀勒出了红印,他却笑着说:“这树跟娃似的,得喂饱了才能长。”
那之后的每年三月,临山都成了临城最热闹的地方。第一年种的杨树苗,瘦得像麻杆,大家怕它们冻着,冬天还会裹上草绳;第二年,树苗抽出了新枝,有人专门上山查看,发现有几棵被野兔啃了树皮,立刻找来塑料布缠上;第三年,成片的杨树开始冒绿,风一吹,叶子“哗啦啦”响,像是在跟山下的人打招呼。没人统计过到底有多少人来种过树,只知道每年春天,临山的土路上,总有扛着工具的身影;山脚下的水井旁,总有排队打水的人。那些树苗,像是被临城人用汗水喂大的孩子,一年比一年壮实。
更让人记挂的,是铁道游击队纪念碑的修建。九十年代中期,临山的绿刚铺到半山腰,区里就有了想法:要在山上立一座碑,纪念那些抗日的英雄。消息一传开,企事业单位的职工们先动了起来。工厂里的老师傅把攒了半年的退休金捐了出来,说“英雄得有个念想地”;学校的老师带着学生捐零花钱,孩子们把硬币放在捐款箱里,叮当作响;就连街边的小卖部老板,也把当天的营业额全塞了进去。捐款的名单写了满满三大张纸,贴在区政府的墙上,路过的人都要停下来看一眼,找一找熟悉的名字。
纪念碑奠基那天,临山上挤满了人。大家看着工人把钢筋埋进土里,把混凝土浇进基座,眼神里满是期待。有位参加过铁道游击队的老战士,拄着拐杖站在旁边,摸着碑基的石头说:“以后俺们这些老骨头,就能在这儿看着家乡变绿了。”如今再看这座纪念碑,白色的碑身早已被绿树环绕,碑顶的英雄雕像迎着阳光,像是在守护着这片曾经的荒山,也守护着临城人亲手种出来的绿意。
三十年的时光,像一场慢镜头的雨,一点点把临山浇绿。当年种的小杨树,如今已长成需要两人合抱的大树;曾经只有黄土和岩石的山坡,现在铺满了松、柏、樟、桂,还有不知名的野花开在林下。春天,山桃和海棠先开,粉的、白的花缀在枝头,引得蜜蜂嗡嗡转;夏天,浓密的树叶遮住阳光,林间成了天然的空调,走进去能闻到草木的清香;秋天,银杏叶变黄,落在石阶上,踩上去“沙沙”响;冬天,松树依然翠绿,雪落在枝头上,像给树穿了件白棉袄。
现在的临山,早不是当年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了。每天清晨,天刚亮,就有人沿着石阶往上走,有的慢跑,有的打太极,还有人带着收音机,放着豫剧,声音在林间飘得很远;傍晚,下班的人会带着家人来散步,孩子们在草坪上放风筝,大人们坐在石凳上聊天,看着夕阳把树冠染成金色。有次我遇到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他正给孙子指着山上的树:“你看这棵松,是爷爷当年种的,那时你爸才这么高。”说着,他用手比了个半人高的样子,眼里满是笑意。
临山的变化,从来不是某一个人的功劳,而是一代代临城人用双手攒出来的。那些当年扛着铁锹上山的人,有的已经老去,有的离开了临城,但他们种下的树还在,还在一年年生长,还在给这座城市添绿。铁道游击队纪念碑上的名字,有的已经模糊,但那份捐款时的热忱,早已融进了临山的泥土里,滋养着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
风又吹来了,带着树叶的清香。我沿着石阶往下走,看到几个年轻人正拿着手机拍照,他们或许不知道,眼前这片随手可拍的绿意,是三十多年前,一群人用铁锹和汗水,一点点从荒山里“抢”来的。
时光会老,但临山的绿不会。那些曾经的荒山记忆,那些植树时的汗水,那些捐款时的真诚,都藏在每一片树叶里,每一阵风里,每一个来这里休闲锻炼的人的笑容里。临山不再是一座孤立的山,它成了临城人的记忆载体,成了这座城市的绿色心脏——它见证了时光的流逝,也见证了一群人,如何用坚持,把“荒”变成了“绿”,把“遥远”变成了“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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