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千山头奚仲墓前的松树下,风从墓道旁的松柏间穿过来,带着些微的土腥气。墓前的祠堂虽几经修缮,木梁上仍留着岁月的纹路,像老人手上的青筋。有当地人指着祠堂门楣上“奚仲祠”三个字说:“这墓,原先属夏庄乡,后来划给了薛城陶庄;可往上数几十年,夏庄、张汪、官桥,不都在滕县的地界里么?”
一句话,倒把“奚仲故里”那点所谓的“复杂”,说得透亮了。
世人总爱为“故里”争个明明白白,仿佛非此即彼,才算对得住古人。可奚仲的故事,本就不是装在某一个村庄、某一条街巷的小匣子里——他是造车的始祖,是薛国的开创者,他的足迹,早随着车轮的滚动,印在了这片平原的每一寸土地上。后来的行政分割,像在一张完整的纸上画了道线,却切不断地下的夯土、地上的遗迹,更切不断两地人共认的根。
若要寻奚仲的“痕”,先得去薛城陶庄镇的千山头。那里的奚仲墓,不是孤零零的土丘,墓前的祠堂里,还留着旧时祭祀的痕迹:石案上的烛台虽蒙了尘,却能想见从前逢年过节,当地人捧着祭品来拜谒的模样,香火缭绕里,说的都是“谢始祖护佑”的家常话。这墓,是奚仲留在这片土地上最直观的印记,它曾属滕县夏庄,如今归薛城陶庄,可“奚仲墓”这三个字,从来没跟着行政区划变过——它只认这片生养奚仲、也安葬奚仲的土地。
再往东南走,到滕州张汪镇尤楼村前,就能看见薛国故城的残垣。别被“故城”两个字骗了,如今能看到的那些高大夯土城郭,是后来孟尝君扩建的“大城”;而奚仲当年建的薛国故城,比这更早,更朴素,藏在“大城”的肌理里,像老人回忆里的旧居。尤楼村南部的薛国宗庙“奚仲庙”,便是最好的证明——庙虽不复当年全貌,地基的夯土却还是当年的旧土,摸上去,能感受到两千多年前工匠们一杵一杵夯实的力道。当地人说,以前村里老人还会在庙前讲奚仲造车的故事:“始祖当年造车,木轮裹着铁皮,跑在土路上‘咕噜’响,把薛国的粮运到了更远的地方。”这些故事,没分过“这是滕州的”“那是薛城的”,只说“这是咱奚仲始祖的”。
顺着薛国故城往南,到滕州官桥镇康留村,又能寻到另一段牵挂——任姓聚居的村里,有家祠“奚仲祠”,家谱里清清楚楚记着,这是“家庙奚仲庙”。任姓人说,他们是奚仲的后人,这祠堂,是代代相传的念想。逢年过节,族人聚在祠堂里,翻开家谱,念起“奚仲”两个字,语气里满是敬重。康留村属滕州,可祠堂里的香火,与薛城奚仲墓的烟火,明明是连着的——都是对同一位始祖的惦念,都是对同一段历史的珍视。
若摊开旧时的地图,看薛国的疆域,更会明白“奚仲故里”本就该是一片连着的土地。薛国故城在疆域北部,北边的封山(丰山)是界,可大部分土地都在故城以南:滕州的官桥镇、张汪镇,是薛国的核心地带;薛城的夏庄、欢城镇、柴胡店镇,也是薛国疆域的一部分。当年奚仲造车、治邦,不会想着“这片地将来要属滕州”“那片地将来要属薛城”,他只想着把这片平原治好,让族人安居乐业。如今我们站在两地上,看着各自境内的遗迹,却忘了,这些遗迹本就是薛国版图上的一颗颗珠子,当年是串在一起的,如今也不该被一道行政线拆成两截。
曾听人争论“奚仲故里到底是滕州还是薛城”,争得面红耳赤,仿佛少了这三个字,就丢了什么宝贝。可站在奚仲墓前,看着祠堂里往来的人——有薛城的,也有滕州的,他们对着墓碑鞠躬,说着同样的祝福,突然觉得那些争论实在多余。故里是什么?不是一块写着“某某故里”的牌子,不是一份行政区划的文件,是那些埋在地下的遗迹,是那些口口相传的故事,是两地人心里共有的那份“始祖情结”。
就像千山头的奚仲墓,接受着薛城人的祭拜,也迎接着滕州人的瞻仰;就像张汪镇的奚仲庙,滕州人护着它,薛城人也会来看看它;就像官桥镇的奚仲祠,任姓人的念想里,也装着整个薛国的过往。这些,哪里分得了彼此?
风又吹过奚仲祠前的老槐树,叶子“沙沙”响,像在说两千多年前的故事。其实“奚仲故里”真的不复杂:它不是滕州的,也不是薛城的,是滕州和薛城共有的。张汪镇是,因为有奚仲的故城与宗庙;官桥镇是,因为有奚仲后人的家祠;陶庄镇是,因为有奚仲的陵墓。这片土地,曾是一体的滕县,曾是完整的薛国,如今虽分属两地,可奚仲留下的根,早就在地下盘根错节,连在了一起。
或许,我们该放下“争抢”的心思,学着用更宽的目光看这片土地——奚仲是两地共同的始祖,他的故事是两地共同的文化,他的故里,本就该是两地人共同守护的记忆。这样,才算没辜负那位造车的始祖,没辜负这片孕育了薛国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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