峄城的老街道总带着股潮湿的土腥气,青石板缝里嵌着经年累月的落叶,踩上去“咯吱”响,像在跟路人说旧事。我跟着“老峄县故事开讲啦”的老周叔走街串巷时,他总指着路边的门牌号念叨:“你看这‘女娲巷’‘鲁笔街’,不是随便起的名,每个字都埋着峄城的根——从远古的红土到明清的笔墨,从漫山的枣林到塔上的烽火,都在这些地名里活着呢。”
那天清晨,我们先去了城南的抟土岭。秋阳刚爬过山头,把岭上的红土照得发亮,像撒了层碎朱砂。老周叔蹲下来,抓起一把红土在手里搓,土粒细得能从指缝漏下去,却带着股韧劲——这是峄城特有的“女娲土”,传说当年女娲就是用这土抟人,才有了这片土地上的生灵。
一、抟土岭:红土里的远古印记
“咱峄城人都知道,女娲娘娘最后就葬在这抟土岭下。”老周叔指着岭脚一座不起眼的土丘,丘上长满了酸枣树,树干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苍劲。他说,早年间土丘前还有块石碑,刻着“女娲冢”三个字,后来历经战乱,石碑碎了,只剩土丘还立在这儿,但周边的地名却没忘——抟土岭、女娲巷、造人台,连岭下的小河都叫“毓灵河”,取“女娲毓化生灵”的意思。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考古队在抟土岭附近挖过探方,挖出过不少红陶片,还有打磨过的石斧、石铲,碳十四检测说这些物件距今有六千多年,是大汶口文化时期的遗存。老周叔说,那会儿村里老人都跑去看,见了红陶片就念叨:“这是女娲娘娘当年抟土剩下的吧?”
我摸着岭上的红土,指尖能触到细小的砂粒,忽然想起小时候听奶奶说的故事:从前有年大旱,毓灵河干了,地里的庄稼全枯了,村民们跪在抟土岭下求女娲娘娘,求了三天三夜,忽然天降大雨,雨后岭上的红土变得更肥沃,种啥都长——从那以后,峄城人就把红土当“圣土”,盖房子时会在地基里埋一把,娶媳妇时会用红土涂新房的门楣,说能沾女娲的灵气。
现在的抟土岭已经成了“峄城远古文化遗址”,岭上修了木栈道,路边立着展板,讲女娲传说和考古发现。每到清明,还有老人带着孩子来,抓把红土包在纸里带回家,说要让娃记住“咱峄城人的根,在这红土里”。
二、鲁笔湾:笔墨间的春秋韵
从抟土岭往西北走三里地,就是鲁笔湾。湾是条小河湾,水不深,清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岸边种着成片的芦苇——这芦苇可不是普通芦苇,是做鲁笔的好材料。老周叔说,峄城的鲁笔,早在战国时就有名,那会儿荀子在兰陵讲学(兰陵古属峄地),用的就是鲁笔湾的芦苇做的笔,后来到了明清,鲁笔更是成了贡品,宫里的翰林都爱用。
我们去的时候,湾边的“鲁笔坊”正开着门,70岁的张师傅正坐在门口削笔杆。他手里拿着根芦苇杆,用小刀细细削着,动作慢却稳,芦苇的清香飘在空气里。“咱鲁笔讲究‘三选三制’,选芦苇要选湾边向阳的,杆粗、纤维密;制笔要先泡、再蒸、后晒,这样笔毛才韧,写起字来不飞白。”张师傅拿起一支做好的鲁笔,笔杆泛着浅黄,笔毛整齐,蘸了墨在宣纸上写“峄城”二字,笔画遒劲,墨色均匀。
鲁笔湾的名字,就跟这制笔手艺有关。相传东汉时,有个叫王次仲的书法家,路过峄城,见湾边芦苇好,就停下来教村民制笔,还在湾边建了座“笔亭”,村民们为了纪念他,就把这湾叫“鲁笔湾”,把旁边的村叫“笔匠村”。到了清代,笔匠村有几十家制笔坊,每天清晨,湾边都是削芦苇的“沙沙”声,墨汁顺着水流,把湾水染得发乌,村民们却笑着说:“这是笔墨香,能养人。”
现在的鲁笔制作技艺成了枣庄市级非遗,张师傅收了五个徒弟,有年轻的大学生,也有返乡的村民。笔坊里还摆着老物件:清代的笔刀、民国的笔匣,还有一本泛黄的《鲁笔制笔法》,是张师傅的爷爷传下来的。“我教徒弟,不光教手艺,还教故事——得让他们知道,咱鲁笔不是普通的笔,是写过峄城春秋的笔。”张师傅说这话时,眼里闪着光。
三、枣林庄:漫野里的麝香清
出了鲁笔湾,往东北走十里,就是枣林庄。一进庄,就看见漫山遍野的枣树,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枝桠向四周伸展,像撑开的绿伞。老周叔说,这些枣树大多有上百年树龄,最老的一棵在庄西头,树龄有三百多年,树干上裂着深深的纹,却还年年结果,结的枣又大又甜,核小肉厚,叫“峄城长红枣”,是国家地理标志产品。
枣林庄的名字,从明代就有了。相传明朝永乐年间,有个叫李枣农的人,从山西洪洞县迁来,见这里的土适合种枣,就带着村民种枣树。后来遇上灾年,地里的庄稼绝收,唯有枣树结果,村民们靠吃枣活了下来,就把村名改成“枣林庄”,把李枣农尊为“枣神”,每年枣熟时,都要在老枣树下摆供品祭拜。
我们去的时候,正好赶上摘枣季。村民们挎着竹篮,在枣树下忙碌,有的踮着脚摘高处的枣,有的蹲在地上捡掉落的枣,枣子的甜香飘满了整个村庄。60岁的李婶递给我一颗刚摘的枣,咬一口,脆甜多汁,带着股淡淡的清香。“咱这枣不光能生吃,还能做枣糕、枣花蜜、醉枣。”李婶说,她家里做枣糕的手艺传了三代,用的是老枣树的枣,加红糖、芝麻,蒸出来的枣糕软糯香甜,每年都有人从外地来买。
枣林庄的枣文化,还藏在习俗里。每年正月十五,村民们会用红枣、糯米做“枣灯”,插在门口,说能驱邪祈福;娶媳妇时,要在新房的枕头下塞红枣,取“早生贵子”的意思;孩子满月,要给邻居送枣糕,分享喜气。现在,枣林庄搞起了“枣文化旅游节”,秋天摘枣、春天赏枣花,不少游客来这儿体验农家生活,老枣树也成了“网红树”,有人专门来跟老枣树合影。
四、石泉村:蒸雾中的脂玉魂
从枣林庄往南走,翻过一道山梁,就是石泉村。村头有口老井,井口是块大青石,上面刻着“石泉”二字,字体苍劲,是明代的石刻。井水从石缝里渗出来,清得能看见井底的碎石,水面上总飘着层薄薄的雾气,不管天多旱,井水都不会干——这就是石泉村的“灵泉”,也是村名的由来。
老周叔带我到井边,村民王大爷正用木桶打水,桶刚放进井里,就听见“咕咚”一声,井水溅起水花,带着股清凉的气息。“咱这井水好,含矿物质多,喝着甜,用来做豆腐、酿米酒,味道特别正。”王大爷说,村里的豆腐坊用这井水做豆腐,做出来的豆腐嫩得能掐出水,还带着股豆香,周边十里八乡的人都来买。
石泉村的石泉,还有个传说。相传清代乾隆年间,村里有个叫王石匠的人,家里穷,母亲得了重病,需要好水治病,他就满山找水,最后在山梁下找到这眼石泉,母亲喝了泉水,病就好了。后来王石匠在井口刻了“石泉”二字,还在井边种了棵槐树,说要让泉水永远滋养村民。
现在的石泉,被保护了起来,井口加了护栏,旁边立了块牌子,写着“石泉保护公约”。村民们还在井边建了座“泉亭”,夏天的时候,老人们坐在亭子里下棋、聊天,孩子们在井边玩游戏,泉水的“哗哗”声,成了村里最动听的声音。“这泉水是咱石泉村的根,不能丢。”王大爷说,每次打水,他都会先舀一勺井水喝,说能记住村里的味道。
五、文峰塔:烽火中的乡愁韵
最后,我们去了城北的文峰塔。塔有七层,青砖砌成,塔身有些地方已经斑驳,却依然挺拔,像个哨兵,守护着峄城。老周叔说,文峰塔建于明代万历年间,最初是为了“振文风”而建,后来到了清代,成了传递烽火的瞭望塔——那会儿峄城是兵家必争之地,只要发现敌情,塔上就会点燃烽火,周边的村庄能及时防备。
我们沿着石阶爬上塔顶,石阶很陡,每一步都能感觉到历史的厚重。站在塔顶,能看见整个峄城:老街道的青石板、抟土岭的红土、鲁笔湾的芦苇、枣林庄的枣树、石泉村的炊烟,都尽收眼底。老周叔指着塔壁上的一道痕迹说:“这是当年烽火熏的,你看,颜色比别的地方深。”
文峰塔的名字,也藏着峄城的文脉。明代时,峄城出了不少文人,有个叫贾三近的,官至兵部右侍郎,还是个文学家,他曾在文峰塔下讲学,鼓励学子们好好读书,后来人们就把这塔叫“文峰塔”,说塔能“文峰独秀”。到了近代,文峰塔还成了革命遗址——抗日战争时期,八路军曾在塔上观察敌情,打了不少胜仗。
现在的文峰塔,成了峄城的地标,也是“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每到周末,都有学生来这儿参观,听老师讲文峰塔的历史,讲峄城的故事。塔下还建了个“文脉广场”,刻着峄城的历史名人、地名故事,老人们带着孩子来这儿玩,指着广场上的字,给孩子讲“女娲抟土”“鲁笔制笔”的故事。
夕阳西下时,我们离开文峰塔,老周叔边走边说:“这些地名,就像峄城的年轮,一圈一圈,刻着远古的传说、古代的文脉、近代的抗争、现在的生机。咱搞‘老峄县故事开讲啦’,就是想让更多人知道,咱峄城的每一个地名,都不是空的,都有故事,都有温度。”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枣林的甜香、石泉的清凉、鲁笔的墨香,还有文峰塔的沧桑。我忽然明白,峄城的地名,不只是一个称呼,更是这片土地的记忆,是峄城人的乡愁——从女娲的红土到今天的街道,从鲁笔的笔墨到今天的非遗,从枣林的果实到今天的旅游,峄城的文脉,就藏在这些地名里,代代相传,从未断过。
就像老周叔说的:“只要这些地名还在,峄城的故事,就永远有人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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