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味淮安
□朱慧娟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确,淮河、大运河、洪泽湖,密集的河湖水库蒸发出的丰沛水汽,把淮安的秋天滋养的清朗明丽,温吞从容,像极了这座古老而温润的小城。活脱脱一个温婉俏皮的小姑娘,迈着细碎的脚步,一步步,一点点,从风里、从水里、从人的衣裳里,慢慢地把秋意渗出来,播撒开来。
淮安地处南北交界线上,秋天既不似北方那般凛冽高远,也不像江南那般缠绵悱恻,却多了一分明净与爽朗。先是暑气恋栈不肯去,阳光依旧灿烂,但却像一杯泡淡了的茶,余温尚在,却已没了那狠烈灼热的劲头。风也不同了,没有了夏日的黏腻与潮热。一早一晚的,它也许是刚从水面掠过,变得清凌凌、凉丝丝的,拂在脸上,倒像一块极凉的软绸子,轻轻地一贴,便滑开了。此刻才惊觉,秋是当真来了。
去运河边走走吧,这秋意便愈发地看得见,摸得着了。夏日河水那有些焦躁的浑黄,一天天的沉静清澈下来,不知不觉变成了一种含着墨色的绿,有些厚重着,清泠着,就像那白色的银链沉淀成一块年代久远的老玉,温润地卧着。清澈的河底,鱼儿倏忽一摆尾,就轻快地飞到了远处,恍若空游无所依。偶尔几片叶子旋舞而下,轻吻水面,漾开一丝涟漪,终是枕着碧波在宁静的秋光里静静老去。两岸依旧垂柳依依,远远望去满眼的绿意,却没有了春夏的油滑鲜亮,有点发白发暗,仿佛蒙着一层极细的灰,带着些微倦意。最妙的是古黄河上的南北分界线,难道物候分界线真如此神奇?桥南的还是一派的生意盎然,翠绿朦胧,但是桥北的银杏叶已经黄得明亮灿烂,是满树熔化的金光闪闪;枫叶红得耀眼恣意,似乎火焰在枝头燃烧。南北两岸,五彩斑斓着秋意的凝重与绚丽,炽热絮语着季节最后的辉煌与依恋。
天也骤然高远起来,飘着淡淡的蓝,那是一种被凉雨洗过,泛着瓷器般光泽的蔚蓝,像一块沁凉的琉璃,带着一种史诗般的宁静与深邃,叫人看一眼心里也空旷起来。几缕云,不是被秋风扯成极薄的纱,疏朗着;就是几缕散淡点的羽,悠悠地随时要化开,飘逸着,如同奏响了美妙的交响乐,那声音里流淌出的是沁人心脾的宁静,更有动人心魄的绚烂。
秋,渐深了。而小城却被时光摩挲着温润的梦,长长的,暖暖的。它的暖,是午后国师塔飞檐上的那一抹斜照,不炙烈,像陈年的黄酒,温温地熨帖着古老的砖石。里运河的水波载着这暖光,碎成万千片粼粼的金,波光灿烂,晃得人心里也柔软起来。风是清冽的,但穿过街巷熟透的桂花时,便偷来一丝香甜的暖;掠过你面颊时,只留下恰到好处的、微凉的清醒。这温度,最终被收拢在夜归人呵出的白气里,藏在路边刚出炉香喷喷的烤红薯与烤玉米里,藏在早晨那鲜香的蟹黄汤包蒸腾的热雾中,让人心生安然的暖意由内而外,通体舒畅。
最牵惹乡愁的,怕还是淮安那无处不在的秋味。深秋的街巷深处,老宅门扉半掩,偶有桂花香、瓜果香从院墙内溢出,沁人心脾。那香气不是扑面而来,倒像是早已浸在微凉的空气里,无处不在,如星相随,丝丝缕缕,甜甜的,但并不腻人,这可真是个香甜的季节。巷子深处,几位老人坐在竹椅上,揣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时而静静地望着天;那神情里,是一种与这秋天一般的、安详而又寥落的味道。
总没来由的想起淮安的一些旧事,想起淮阴侯韩信,想起御碑亭,想起漕运总督,想起南船北马……那该是何等煊赫的热闹。运河里挤满了南来北往的漕船,街道上到处人声鼎沸,北韵南调的淮安软语里,响彻着淮剧的高亢激越。然而如今,那些都远了,都静了。只剩下这秋水,这长天,这寂寂的堤岸,这斑驳的镇淮楼,仿佛一个繁华散尽的梦,只留下一缕淡淡的惆怅与从容,在秋风里飘着。
也许是这份余韵悠长,即便是霜华满地,枝头清瘦,这秋天,依旧在不惊不扰中不迫告别,收敛声息,像一卷缓缓合起来的册页。
(作者简介:朱慧娟,淮安市淮海中学教师,爱好读书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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